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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恶俗啊,绿色青蛙大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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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冬夜,长江水声呜咽。
孙权屏退左右,独自站在北固亭上,望着江北连绵不绝的曹营灯火。八十万大军压境,江东六郡危在旦夕。
他手中紧握着一封刚从江夏送来的密信,刘备的笔迹他再熟悉不过。那个总是温和笑着称他“仲谋贤弟”的人,此刻在信中写道:“江东之危,备不敢坐视。已说服孔明,联手抗曹。然江东水军,需暂借荆州为备立足之地...”
“立足之地...”孙权低声重复,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解开腰间锦囊,取出一枚温润白玉,上面刻着“伯符”二字——他兄长孙策的遗物。
“兄长,”他对着江水轻语,“若你还在,会如何抉择?”
江风骤起,卷起他绛紫斗篷。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听见了那改变他一生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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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平六年,洛阳火海映红半边天。
“文台!宫中火势太大,不可再入!”程普拉住欲再次冲入火海的孙坚。
“传国玉玺尚在宫中,若被董卓老贼带走,汉室何存?”孙坚挣脱部下,他的金甲已被熏黑,却仍目光灼灼。
就在他准备再次冲入火海时,一阵马蹄声近。
“孙将军留步!”来人飞身下马,白衣已被火星燎出数个破洞,“备知将军忠义,然玉玺不过是块石头,将军性命才是天下所系!”
孙坚回头,见是刘备,眉头微皱:“玄德何出此言?此乃国器,岂能轻弃?”
刘备不及多言,宫墙忽然轰然倒塌,他猛地扑倒孙坚,避开了坠落的梁柱。火星四溅间,二人滚入一旁半毁的偏殿。
“你...”孙坚刚要开口,却发现刘备臂上鲜血淋漓,是为护他而被断木所伤。
偏殿外火势蔓延,将他们暂时困在其中。夜深露重,刘备撕下衣襟为二人包扎,孙坚取出随身携带的酒囊。
“玄德为何冒死相救?”酒过三巡,孙坚问道,眼中戒备未消。
刘备凝视跳动的火光,忽然道:“因为只有文台兄得此玉玺,才不会私藏,而会扶汉室于既倒。”
这话触动了孙坚心事。二人从天下大势谈到抱负理想,从年少经历谈到乱世疾苦。酒酣耳热之际,孙坚发现这个总被人笑称“织席贩履”的宗室远亲,胸中竟有如此丘壑。
“若非乱世,当与玄德这样的君子为友,岂不快哉?”孙坚已有醉意。
刘备却苦笑:“只怕乱世之中,身不由己。”
夜深时,暴雨倾盆而下,浇灭了宫外大火,却也让他们被困更久。偏殿残破,难挡风雨,二人只得靠在一起取暖。或许是酒意未消,或许是生死边缘的冲动,金甲与白衣散落一地...
破晓时分,程普带人终于找到他们时,只见二人并肩坐在断垣上,望着东方既白。
“今日之事...”孙坚低声。
“天地知,你知我知。”刘备平静接道。
三个月后,孙坚得到消息,刘备不告而别,离开了联军。又过月余,他收到一封无署名的信,只有寥寥数字:“事出突然,不得不走。他日若有所求,望念今夜之情。”
孙坚捏着信纸,想起那夜偏殿中的异常,心中恍然。他烧了信,从此再不提起刘备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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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权从回忆中惊醒,手中玉玺冰凉。
那之后呢?父亲孙坚在攻打刘表时战死,年仅三十六岁。兄长孙策凭借父亲旧部,短短数年开拓江东基业,却在二十六岁遇刺身亡。临终前,孙策将他召至榻前,交给他两样东西:一枚刻着“伯符”的玉佩,和一个染血的锦囊。
“仲谋...这里面的秘密,关系到你的身世...非到万不得已,不要打开...”孙策气若游丝,“守住江东...等...等一个时机...”
那年他十八岁,接过江东基业,也接过了那个锦囊。
他一直忍着没有打开,直到建安七年,刘备借栖身江东之机,屡次暗中联络旧部,引起周瑜警觉。那夜,刘备冒雨前来辞行,眼中是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仲谋,江东非我久留之地。”
“玄德公欲往何处?”
“荆州刘表与我同宗,可暂借安身。”刘备停顿片刻,忽然压低声音,“若他日备有所求,望仲谋念在...旧情。”
“什么旧情?”孙权追问。
刘备却只是深深看他一眼,转身没入雨中。
那夜,孙权终于打开了锦囊。里面是一封孙坚亲笔信,写于他去世前夜:
“吾儿亲启:若见此信,为父已不在人世。你母吴氏待你如己出,然你实为刘备之子。昔年洛阳一夜,不得已之故。此事关乎孙氏声誉,勿要外传。然若刘备以此为凭,向你索取什么,望你酌情考量,全当替为父还债...”
信纸从孙权手中滑落。他竟是刘备的儿子?那个他始终提防、忌惮又不得不倚仗的“盟友”?
所以赤壁之战,他力排众议,联合刘备抗曹;所以周瑜多次建议除掉刘备,他始终不肯;所以鲁肃提议“借”荆州给刘备,他默许...
一切都有了解释。
“主公,周都督求见。”侍从的声音打断了孙权的思绪。
周瑜快步上前,银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主公,刘备使者诸葛亮已在帐中等候多时。依臣之见,荆州不能借!刘备狼子野心,今日借荆州,明日就要取益州,后日便要图我江东!”
孙权背对着他,声音平静:“公瑾,依你之见,该如何?”
“趁此机会,扣下诸葛亮,进军江夏,一举消灭刘备势力!”周瑜言辞激烈,“如此方可保江东无虞!”
孙权缓缓转身,看着这个为孙家付出毕生精力的老臣,心中凄然。若周瑜知道,他誓死效忠的孙家继承人,身上流着的竟是刘备的血,会作何感想?
“公瑾,你还记得赤壁之战前,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周瑜一怔:“主公说...江东是船,有时需借他处之风。”
孙权点头,走到周瑜面前,将手放在他肩上:“如今,我们还需要刘备这道风。曹操虽败,元气未伤。若此时与刘备反目,北军必定卷土重来。”
“可是荆州...”
“荆州,我自有主张。”孙权打断他,目光坚定,“去告诉诸葛亮,我同意借荆州给刘备驻军。”
周瑜欲言又止,终究领命而去。
孙权独自留在亭中,从怀中取出那封泛黄的信,就着月光最后看了一遍,然后缓缓将它撕成碎片,撒入江中。
碎片如雪,随波逝去。
他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从看到那封信起,就知道刘备终会以这份血缘为筹码。今日是借荆州,明日又会是什么?
“父亲...”他对着江北轻声道,不知是在呼唤孙坚,还是刘备。
一个月后,刘备顺利“借”得荆州,并承诺“取得益州后必还”。诸葛亮摇着羽扇对刘备笑道:“孙仲谋果然重情义。”
刘备但笑不语,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份“情义”究竟是什么。
而江东那边,孙权将刻着“伯符”的玉佩投入了长江最深处的漩涡中。
有些秘密,本就不该存在。有些情义,借了,就再也还不清。
江水东流,浪花淘尽英雄。唯有那枚沉入江底的白玉,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默默见证着这段被历史遗忘的父子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