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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炒饭(张子枫视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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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考成绩单发下来了,不好不坏,正常发挥。
把卷子折好塞进书包最外层,教室里吵吵嚷嚷的,同学们聚成几堆,兴奋地讨论着八卦。
我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慢吞吞地收拾着文具,耳朵里灌进那些热闹的声响,感觉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
他们的快乐很简单,考完试就解放了。
我的暑假早就被排满了,文化课补习,还有一个广告拍摄。
热闹是他们的,我好像一直漂在另一条安静的河道上。
磨蹭到教室里的人差不多走光了,我才背上书包,把鸭舌帽压得更低一点,走出教学楼。太阳明晃晃的,晒得人有点发晕。
七月中的北京,空气又热又黏。肚子空落落的,有点饿,但想到回家吃饭又要听经纪人姐姐念叨热量,瞬间就有点提不起劲。
算了,去学校对面那家快餐店打包份炒饭吧,省事。
推开快餐店的玻璃门,冷气“嗡”地一下裹上来,将外面的暑气驱散了不少,心里也跟着舒服多了。
店里人不多,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还有几个看着像附近工地的工人,穿着沾了灰的T恤,正埋头吃着面。
我走到柜台前:“要一份扬州炒饭,打包。”
付钱的时候,我眼角瞥见角落里坐着一个人,有点……怪。
大夏天的,虽然店里开着空调,但她怀里紧紧抱着一团鼓鼓囊囊的,像是羽绒服,旁边的椅子上还胡乱堆着毛线帽和围巾。
而她本人,穿着一条看起来就很厚实的裤子,像是羊毛的,上身一件普通的浅色T恤,却几乎被汗浸透了,贴在身上,头发也湿漉漉地粘在额角和脖子上,脸颊通红,正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面前那碗没怎么动的牛肉面。
这人……不热吗?
……可能人家体质特殊吧。
我低下头,从校服口袋里掏钱。
就在我把二十块钱递出去的时候,身边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刚才那个“奇怪”的人一下子冲到了我旁边,差点撞到我。
接着,她把手里的钞票“啪”地一声拍在柜台上,声音带着点急促,又有点故作镇定:
“你好,这位同学的饭,一起结。”
我愣住了,转头看她。是个年轻的姐姐,年纪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
她这话是对收银阿姨说的,但眼睛却亮得惊人,直勾勾地看着我,那眼神……很奇怪,有点过分的热情。
我完全懵了。
认错人了吗?
收银阿姨也愣了一下,拿起她那张崭新的百元大钞,对着灯光照了照,又用手指仔细捻了捻票面,眉头皱了起来:“姑娘,你这钱……不对啊。”
“不对?怎么不对?”那姐姐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变成了错愕。
“样子怪怪的,”阿姨把钞票递还给她,语气很肯定,“没见过这样的。假的吧?不能用。”
假的?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又看向那个姐姐。
她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连脖子根都红了,手忙脚乱地开始翻找自己的包,嘴里语无伦次:“啊?假的?不可能啊……我……我看看别的……等一下……”
她慌里慌张地又掏出几张同样崭新的百元大钞,甚至还有银行卡。
看着她窘迫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样子,我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这种感觉一闪而过,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这有点脱线又不太聪明的样子……好像在哪里见过?
眼看阿姨的脸色越来越疑惑,我赶紧把自己手里的二十块钱递了过去:“阿姨,用我的吧,连这个姐姐的一起算。”
阿姨看看我,又看看那个满脸通红的姐姐,最终还是接过了我的钱,找了零钱。
那姐姐僵在原地,头埋得低低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对不起啊……我……我可能拿错钱了……”
我摇摇头,没说话。
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她为什么非要帮我付钱?是粉丝吗?认出我了?可是如果是粉丝,这种方式也太奇怪了。
而且,她看我的眼神,不像是一般粉丝那种兴奋,反而感觉…像是认识我很久了。
接过阿姨递过来的打包好的炒饭,我转身想离开。
转身的瞬间,又飞快地瞥了她一眼。
她还杵在那儿,手足无措,汗湿的头发贴在额前,眼神慌乱地四处飘,就是不敢看我。
就是这一眼,让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那双眼睛……
怎么会……那么熟悉?
几乎已经被我遗忘的记忆,毫无预兆地撞进脑子里。
那是好久好久以前了,2009年冬天,拍《唐山大地震》的时候。
那天我哭得特别厉害,戏里的妈妈不要我了,那种被抛弃的感觉真实得吓人。
我一个人躲在片场冰冷的角落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也是一个奇怪的姐姐,穿得特别特别少,在那么冷的天里只穿着单薄的衣服,冻得嘴唇发紫,却跑过来安慰我。
她好像还用不知道哪里来的纸,给我折了一只歪歪扭扭的纸兔子。
她说我演得很好,长大了一定会成为很棒的演员。
后来……后来怎么了?我记不清了,好像她突然就不见了,不是走路的那种,是凭空消失的那种。
这么多年,我一直告诉自己,那肯定是因为太难过太累产生的幻觉,做梦了而已。
梦里那个姐姐的样子早就模糊了,可那双看着我时,会慌张又温暖的眼睛……
怎么会和眼前这双眼睛……这么像?
我看着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小声说:不可能,哪有那么巧的事。
这又不是拍电影。
可是,嘴巴却像不受控制一样,轻声问了出来:“姐姐,你……长得好像我小时候做梦梦到过的一个人。”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里面全是震惊:“梦……梦里?”她的声音干巴巴的,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嗯。”我点点头,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像随便聊聊,“大概我七八岁的时候吧,冬天,在片场。有个穿得很单薄的姐姐过来安慰我,还给我折了只纸兔子。”我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她的脸。
她的呼吸明显变快了,眼神开始躲闪。
她在紧张。
她为什么紧张?
我继续往下说,像是为了验证什么:“那个姐姐也挺奇怪的,大冷天穿那么少,还说不冷。说了没几句话,她……就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样。我都没来得及跟她说声谢谢。”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此刻这身冬装打扮,忍不住加了一句:“所以刚才看你穿这么多进来,又……嗯……挺有意思的,就觉得,好像啊。特别是眼睛。”
她彻底呆住了,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
我们之间陷入一种奇怪的沉默里,心里那种熟悉感越来越强。
是那种感觉,那种无法解释的古怪感觉。
就在我脑子里一团乱麻的时候,她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仓皇地扔下一句“对……对不起!”,然后就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快餐店,连椅子上那堆厚厚的羽绒服和围巾帽子都完全顾不上了。
“姐姐?你的衣服……”我下意识地朝着她逃跑的方向喊了一声,可她头也没回,跑得飞快,身影在店门外一闪,就消失在了街角。
我提着还有余温的炒饭,站在空调冷气十足的店里,却觉得手心有点冒汗。
我看着窗外明晃晃的街道,心里乱糟糟的。
我要不要追出去?
她为什么跑?
她到底是谁?
服务员阿姨拿着那堆冬装走过来:“同学,这你朋友的?她这怎么回事啊,东西都不要了?”
我摇摇头,下意识地说:“不认识。”可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劲。看着阿姨手里那堆与季节格格不入的衣服,我犹豫了一下,小声补充道:“阿姨,要不……先放您这儿吧?万一……万一她回来取呢。”
说完我自己都觉得这想法有点傻,她那个跑法,怎么看都不像会回来的样子。
我提着炒饭走出快餐店,热浪重新包裹住我。阳光刺眼,我眯了眯眼,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挥之不去。
一切都莫名其妙。可那个仓皇逃跑的背影,不知怎的,就和记忆里那个在冬日片场消失的模糊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我用力甩了甩头,想把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甩掉。
肯定是最近压力太大了,胡思乱想。
肯定是巧合。
可是,“巧合”这两个字,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
那天下午,我人坐在家里,心却好像留在了那家快餐店。最终,我还是没忍住,找了个借口,说是有本重要的笔记可能落在学校了,又绕了回去。
我走进快餐店,店员阿姨还记得我,没等我开口就说:“呀,同学,你朋友没回来取衣服,还在这儿呢。”她指了指柜台后面。
那堆厚厚的衣服,果真孤零零地堆在那里。
我看着那堆衣服,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强烈的念头:我得把它们带走。
好像只要我拿着这些衣服,就还能和那个奇怪的姐姐,和那个可能是“梦”的冬天,有那么一点点联系。
也许,真的还能再见到她。
也许,我能亲手把这些衣服还给她,然后问个明白。
“阿姨,衣服……给我吧。”我说,“我……我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她。”
阿姨把衣服递给我,羽绒服抱在怀里,有种不真实的厚重感。
我抱着这堆衣服走在回家的路上,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也许,真的不只是梦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