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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第二卷:迷雾深潜

      第十四章诱导

      夜晚十点五十分,宋世语准时推开了“安康社区全科医疗站”的铁门。门内依旧昏暗,只有走廊尽头诊疗室门缝下泄出的、比昨晚更微弱的一线绿光。消毒水的气味依旧浓烈刺鼻,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臭氧的金属气息。

      他反手关上门,没有立刻前进。伤口经过一天休整,在药物作用下,红肿稍退,疼痛转为更深的、嵌入骨缝的酸胀,但低热已基本消退。身体的疲惫感依旧沉重,精神却因内观的初步尝试和即将到来的未知“训练”而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亢奋。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丝“嗡鸣”,此刻正以一种比昨夜更稳定、却也似乎更“警惕”的频率持续着。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在过度敏锐的听觉下被放大。

      “进来。”

      陈沧沙哑的声音从诊疗室内传来,比昨晚更显疲惫,也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漠然。

      宋世语走过去,推开门。

      诊疗室内的景象让他脚步微微一滞。

      昨晚那张老旧的木质诊疗桌被推到了一边,腾出了房间中央一小片空地。地上铺了一块厚重的、深色的防滑垫。陈沧没有坐在桌后,而是站在垫子旁,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旧白大褂,但手上戴着一副黑色的、极薄的工作手套。他脚边放着一个不起眼的黑色金属手提箱,大小类似老式的工具箱,表面没有任何标识。

      房间的光源不再是那盏绿色罩台灯,而是换成了墙角一个不起眼的、发出暗红色光晕的小型设备,将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种压抑而怪异的血色微光中。空气中那股臭氧混合金属的气息更明显了。

      “关门,反锁。”陈沧没有看他,正低头检查着手提箱内的东西。

      宋世语照做。门锁合拢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仿佛某种仪式开始的信号。

      “脱掉外套和鞋子,站到垫子中央。”陈沧直起身,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带有数根细软导联线的黑色头戴式设备,以及一个类似老式心电监护仪、但屏幕更小、线路更复杂的便携式终端。终端屏幕亮着,显示着不断滚动的复杂波形和数字,大部分宋世语看不懂,但他认出了其中一个波形,和他体内感知到的那丝“嗡鸣”的起伏隐隐相似。

      宋世语依言脱下工装外套,露出里面的短袖T恤。他赤脚站到冰冷的防滑垫中央,垫子的橡胶气味混合着消毒水,令人不适。

      “戴上这个。”陈沧将黑色头戴设备递给他。设备很轻,内衬是柔软的凝胶垫,上面分布着数十个微小的金属触点。宋世语将它戴在头上,大小刚好,凝胶垫紧密贴合着头皮和太阳穴区域,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陈沧走过来,动作熟练地将导联线连接到便携终端上,又拿出几个带有粘性电极的贴片。“这些贴在锁骨下、心口、以及后颈腺体两侧。”他指示道,语气不容置疑。

      宋世语接过电极贴片,一一贴上。冰凉的粘胶接触皮肤,带来细微的刺激。当最后两片贴在颈后,靠近腺体的敏感区域时,他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嗡鸣”频率出现了极其短暂的紊乱,仿佛被惊扰的蛇。

      陈沧一直盯着终端屏幕,手指在触控板上快速滑动,调整着参数。“放松,但保持清醒。集中注意力,就像你昨晚尝试做的那样,去感受你体内那个‘东西’。我会逐步释放一些极低强度的模拟诱导信号,你需要做的,就是告诉我你感觉到了什么,任何细微的变化,生理的,情绪的,思维的,任何异常。同时,尽可能抵抗它对你的影响,保持你‘自我’意识的清晰。明白吗?”

      “明白。”宋世语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他屏蔽掉房间内暗红的光线和怪异的气味,将全部注意力向内收敛。

      起初,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终端运行时极其轻微的电流声,和自己平稳(至少表面)的心跳呼吸。

      然后,毫无预兆地,一股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酥麻感,像一道细小的电流,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他的意识屏障,精准地命中了后颈腺体深处!与“鸦羽”靠近时那种尖锐的外部刺激不同,这感觉是从内部被“勾动”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契合感”。

      体内的“嗡鸣”瞬间拔高了一个八度,变得尖锐、急促!

      宋世语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一股强烈的、毫无来由的愤怒如同岩浆,猝不及防地从心底喷涌而出!眼前瞬间闪过破碎的画面:宋揽平静扣上纽扣的手,林晚坠海时绝望的眼睛,黑暗中射来的蓝色光束……杀意、暴戾、摧毁一切的冲动疯狂冲撞着理智的堤坝。

      “感觉到了什么?”陈沧冷静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愤怒……”宋世语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双手死死攥成拳头,指甲再次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对抗那股汹涌的、几乎要吞噬他的情绪狂潮,“想……毁掉一切……”

      “很好。识别它。记住这种感觉,但不要被它带走。它是假的,是信号诱导的生理反应。”陈沧的声音平稳,没有情绪起伏,“尝试深呼吸,将注意力集中在你的呼吸末端,想象那股愤怒是外来的烟雾,随着呼气被排出。”

      假的?生理反应?

      宋世语艰难地捕捉着这丝理智的提示。他强迫自己忽略心头那团燃烧的烈火,将意识强行拉回到一呼一吸之间。吸气,冰冷带着臭氧味的空气涌入肺部;呼气,试图将那凭空出现的暴怒情绪一同吐出。这很难,情绪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缠绕着每一根神经。

      就在他稍有缓和之际,那股“酥麻感”骤然一变!频率加快,强度似乎也微弱地提升了一丝。

      体内的“嗡鸣”随之扭曲,变得尖锐而混乱。

      强烈的眩晕感毫无预兆地袭来!天旋地转,胃部剧烈抽搐,恶心的感觉直冲喉咙。与此同时,一股深重的、无边无际的恐惧抓住了他!不是对具体事物的恐惧,而是一种原始的、对存在本身即将湮灭的恐慌。他感觉自己正在坠落,坠入无光的深渊,冰冷、孤独、被整个世界遗弃。他想尖叫,想蜷缩,想不顾一切地逃离。

      “现在呢?”陈沧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似乎快了一点点。

      “晕……恶心……害怕……”宋世语的声音在颤抖,他几乎站不稳,全靠意志力强撑着没有倒下,“掉下去……要死了……”

      “恐惧。同样是诱导反应。稳住。感受你的脚掌,感受脚底接触垫子的触感,那是真实的。抓住这个真实。”陈沧的指令简洁明确。

      脚底?垫子?宋世语混乱的意识艰难地搜寻着这个指令。他努力将一丝注意力投向脚底,那粗糙的防滑颗粒隔着皮肤传来细微的、但确实存在的触感。冰冷,粗糙,真实。与那虚无的、吞噬一切的恐惧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他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死死“抓住”脚底的触感,以此作为对抗虚无恐惧的锚点。

      诱导信号再次变化。这一次,不再是强烈的情绪或生理反应,而是一种钝化。酥麻感变得绵长、低回。体内的“嗡鸣”似乎被抚平了,变得柔和,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愉悦和顺从。疲惫感潮水般涌来,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精神的松懈,一种想要放弃思考、放弃抵抗、任由摆布的惰性。意识变得模糊,周围暗红的光晕显得温暖而安全,陈沧的声音也变得遥远而值得信赖。就这样吧,太累了,交给别人去处理就好……

      “意识模糊?有放松、顺从的感觉?”陈沧的声音骤然切入,比之前严厉了几分。

      宋世语一个激灵,猛地从那种危险的惰性中惊醒。“……是。”他惊出一身冷汗。刚才那一瞬间,他差点就“松手”了。

      “这是诱导的第三阶段,麻痹和服从倾向。最危险,因为它不痛苦,甚至‘舒适’,让人主动放弃防御。”陈沧快速说道,同时手指在终端上操作着,“记住这三种典型反应模式:激怒-恐慌-麻痹。它们是‘信标’被不同类型诱导信号激活后的常见连锁反应。你的任务是,在未来无论遇到哪一种,必须在第一时间识别出它是诱导反应,而不是你真实的情绪或感受。然后,用你预先设定的‘锚点’——可以是呼吸、可以是身体某个部位的触感、可以是一段记忆画面——将自己拉回现实。”

      诱导信号停止了。那股酥麻感如潮水般退去。体内的“嗡鸣”缓缓回落,但似乎比训练前更加“活跃”,仿佛被刚才的刺激唤醒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宋世语剧烈地喘息着,浑身被冷汗浸透,T恤紧贴在身上。刚才短短几分钟的“训练”,比他经历过的任何一场高强度追捕或搏斗都要耗费心神。那种情绪和感知被任意操弄的无力感和恐怖感,深深烙印在意识深处。

      陈沧关闭了便携终端,摘下了他头上的设备,撕掉了电极贴片。动作依旧利落,但宋世语注意到,陈沧的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在暗红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灰败。

      “第一次,能保持基本意识清醒,没有完全失控,算你意志力惊人。”陈沧将设备收回手提箱,语气听不出褒贬,“但反应太慢,识别滞后,对抗基本靠本能硬扛。你需要大量重复训练,形成条件反射。而且,”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着宋世语,“你体内的‘信标’活跃度很高,对诱导信号的响应非常敏感和剧烈。这不是好事。意味着对方如果对你进行强诱导,你抵抗的窗口期会非常短。”

      宋世语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声音沙哑:“有办法降低活跃度吗?”

      陈沧沉默了一下,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个很小的、密封的铝箔袋,扔给他。“里面有两粒药。和你之前见过的白色药片类似,但成分经过我调整,成瘾性降低,副作用……未知。理论上可以暂时平复‘信标’的过度活跃,让你在训练或必要时获得更长的反应时间。但依然是饮鸩止渴,能不用就不用。而且,我提醒你,服用这种药,可能会让你体内的标记物代谢出更特殊的信号,如果方舟有对应的监测网,你可能会从‘高价值观察目标’变成‘需要处理的异常目标’。”

      宋世语接过铝箔袋,捏在手里。冰冷的金属质感。“我明白了。”

      “另外,”陈沧合上手提箱,指了指墙角那个发出暗红光的设备,“那是个简易的宽频信号干扰器,能一定程度上扰乱低强度的诱导信号。范围很小,只有这个房间。你带不走。但它证明,外部干扰是可能的。你需要找到或者制造类似的干扰环境,作为你的安全屋或者伏击点。”

      干扰器。安全屋。伏击点。这些词让宋世语冰冷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带着一种铁锈般的意味。

      “接下来怎么做?”他问。

      “你需要休息,消化今晚的训练。至少间隔24小时才能进行下一次,否则你的神经系统承受不住。”陈沧走到桌边,拿起一个笔记本,快速写了几行字,撕下那页纸递给他,“这是一套基础的神经反馈冥想引导词和呼吸法,回去照着练习,目标是在不诱导的情况下,能主动进入浅层内观状态,并延长‘锚点’的保持时间。明晚同样时间,过来进行第二阶段训练——识别混合诱导信号,并尝试在诱导初期进行微弱的意识干扰。”

      宋世语接过纸条,上面是简洁有力的指令和几个关键词。他将纸条和铝箔袋一起小心收好。

      陈沧看着他,沉默了片刻,那双疲惫而锐利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我不知道你具体在查什么,也不知道你惹上了方舟哪一层的人物。但我要告诉你,我弟弟死前最后一周,他体内的‘信标’活跃信号,和你今晚表现出来的峰值……有相似之处。”

      宋世语的心猛地一沉。

      “这意味着,你可能已经接近,或者即将触发某个‘临界点’。”陈沧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冰冷的告诫,“方舟不会放任一个高活性、高价值,且可能失去控制的‘信标’在外面游荡。要么回收,要么……清理。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提起手提箱,走到门边,打开了反锁。“从后门走。记住,别相信任何人,包括下一次来的我。如果我觉得你有问题,或者情况有变,我不会在这里等你。”

      宋世语没有多问,点了点头,穿好外套和鞋子,跟着陈沧从后门离开,再次踏入昏暗狭窄的后巷。

      夜色更深,寒意更浓。体内的“嗡鸣”似乎还残留着被撩拨后的余韵,不甘地低鸣着。掌心的铝箔袋和口袋里的纸条,是希望,也是更深的枷锁。

      临界点。

      回收,还是清理。

      宋世语抬头,望向城市被光污染映成暗红色的夜空,深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污浊的空气。

      他转身,向着临时藏身处的方向走去,脚步依旧有些虚浮,但眼神却比来时更加沉静,也更加决绝。

      诱导已经开始,而他的反击,也必须同步展开。在达到那个“临界点”之前,他必须找到那个操控“信标”的人,必须揭开这个系统的全貌。

      无论那个人,是不是宋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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