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夏揽罪》昭罪

17、第 17 章

　　第三卷：镜像对决

　　第十七章数据残骸

　　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粘稠的沥青底部，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耗尽力气，却只换来更深的窒息感。宋世语靠在某个废弃锅炉房深处、被巨大锈蚀管道阴影笼罩的角落里，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阻滞剂带来的全面性神经麻痹和肌肉无力，与他原本的伤口疼痛、失血疲惫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碾压性的、全方位的生理崩溃。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每一种不适，却无法调动任何力量去缓解。汗水、污垢和伤口渗出的组织液混合在一起，在皮肤上凝结成冰冷粘腻的一层。

　　只有一点是“好”的——体内那持续尖啸、将他与世界残忍连接的“信标”，真的沉寂了。

　　没有嗡鸣，没有刺痛，没有被窥视感。那片曾占据意识背景、无处不在的冰冷噪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怪异的、近乎真空的空洞感。仿佛身体里被挖走了一块活生生的部件，留下一个仍在隐隐渗血的、陌生的缺口。

　　他不知道这沉寂是暂时的保护，还是另一种更彻底的剥夺。但此刻，这寂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微弱的“正常”。

　　颤抖的手摸索着，从怀里掏出那两件从黑色厢式车里抢来的东西：那个银色的密封罐，和巴掌大的金属数据板。

　　密封罐入手沉重，外壳是厚实的合金，表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圈复杂的物理锁扣和一个小小的压力阀门。像是一个高度保密的生物样本或危险品容器。他不敢贸然打开。罐体冰凉，在掌心传递着一种不祥的稳定感。他将其小心放在脚边。

　　然后，他拿起那个数据板。金属外壳带着追击者身上的余温（或是设备运行的微热），边缘有细微的磨损痕迹。正面是一块熄灭的触摸屏，侧面有几个接口和一个微小的、带有红色指示灯的物理开关——生物识别锁。

　　方舟的外勤人员使用的设备。里面会有什么？行动指令？目标资料？实验数据？还是……关于“信标”系统的更多信息？

　　陈沧不在身边。孟颜夕和范楠舟生死未卜，联系断绝。他没有专业的破解工具，甚至没有稳定的电力。但他必须知道这里面是什么。这可能是在“信标”沉寂的短暂窗口里，他能获取的唯一直接线索。

　　他伸出颤抖的、沾满污迹的手指，尝试按压数据板侧面的物理开关。毫无反应。红灯微弱地亮着，表示设备处于锁定待机状态。他需要通过指纹、虹膜，或者配套的识别卡才能解锁。

　　他盯着那个小小的红灯，又看了一眼自己因为脱力和寒冷而不断颤抖的手。一个冰冷而荒谬的念头浮现。

　　这些追击者，是来“回收”他的。他们身上，很可能有解锁这个数据板的权限。那个蜷缩在车边、陷入木僵状态的家伙……他的手，或者他的眼睛……

　　宋世语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铁锈和霉味的空气刺痛了他的肺。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态，返回原处风险极大，可能遭遇其他追兵，或者那两个家伙已经恢复。但他别无选择。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扶着冰冷粗糙的管道内壁，将自己一寸寸支撑起来。全身的骨骼和肌肉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必须回去。趁着夜色和混乱，趁着体内这片诡异的寂静，还没有被打破。

　　返回的路比他想象的更漫长，也更危险。每一步都像是在穿过一片无形的泥沼，身体的反馈迟缓而扭曲，视线不时因眩晕而模糊。他依靠着对巷道模糊的记忆和对危险的本能警觉，躲闪着偶尔经过的流浪汉和夜归的醉鬼，绕开了可能有监控的主路。

　　当他终于接近那个发生冲突的巷道口时，心脏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他伏低身体，将自己隐藏在堆积的破烂家具和废纸箱后面，屏息观察。

　　那辆黑色厢式车还在。车旁，那个蜷缩的追击者不见了。只有那个抓过头部的家伙，此刻背靠着车轮，坐在污水里，头深深埋在膝盖之间，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但幅度小了很多。他似乎正在从冲击中缓慢恢复，但显然还远未恢复战斗力。

　　周围没有其他追兵的迹象。也许他们是一个独立行动的小组，也许大部队还在别处搜索。这是一个机会，脆弱而短暂。

　　宋世语咬着牙，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尖叫，如同最耐心的猎食者，缓慢地、悄无声息地挪出藏身处，朝着那个坐在地上的追击者潜行。潮湿的污垢吸收了他的脚步声。夜风掩盖了他粗重压抑的呼吸。

　　距离拉近。三米，两米……他能闻到对方作战服上特殊的防化涂层气味，混合着汗水和……一丝极淡的、类似消毒液的苦涩味道。这味道与“信标”、与实验室的气息隐隐相通。

　　就在他即将触手可及之时，那个追击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了头！

　　他的面罩歪斜，露出下半张苍白、年轻的脸，嘴角还挂着一丝干涸的、不知是口水还是呕吐物的痕迹。眼神涣散，但正迅速聚焦，充满了惊愕和残留的痛苦。

　　没有时间犹豫。

　　宋世语如同绷紧到极限后骤然释放的弹簧，猛地扑了上去！用尽全身最后的爆发力，用未受伤的右手狠狠绞住对方的脖子，同时膝盖死死顶住对方的后腰，将他面朝下死死压在冰冷的地面上！

　　“呃——！” 追击者发出窒息的闷哼，本能地挣扎，但身体显然还处于半麻痹状态，力量大减。

　　宋世语没有给他任何机会。他用牙齿配合左手，粗暴地扯下对方右手的手套，然后将那只冰冷、颤抖的手，死死按在了数据板侧面的生物识别区！

　　数据板的屏幕骤然亮起！幽蓝的背光照亮了宋世语因用力而扭曲的脸，和身下追击者惊骇瞪大的眼睛。

　　识别成功。但屏幕没有直接进入系统，而是跳出了一个紧急警告界面，鲜红的字体闪烁：

　　【外部生物特征强制认证】

　　【检测到非授权生命体征波动及胁迫状态】

　　【启动数据自毁协议——】

　　【10%……20%……】

　　糟了！这设备有防胁迫机制！

　　宋世语瞳孔骤缩。他猛地松开对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数据板狠狠砸向旁边的水泥墙！

　　“砰！”

　　脆响声中，金属外壳变形，屏幕瞬间熄灭、碎裂。但那红色的自毁进度条，在最后一瞬似乎卡在了某个节点，然后彻底黯淡下去。

　　寂静。只有宋世语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

　　数据板毁了。但他不能确定里面的数据是否也被彻底销毁。他挣扎着，爬到墙边，捡起那块已经扭曲、屏幕布满蛛网的金属板。它还在微微发热，侧面那个物理开关的红灯，已经彻底熄灭了。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的、类似蜂鸣的震动，从数据板内部传来。

　　宋世语一愣，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见数据板侧面，一个他之前未曾注意到的、极微小的应急接口盖板，因为刚才的撞击而微微弹开了一道缝隙。震动正是从那里传来，并且伴随着一丝微弱的、断断续续的亮光。

　　他伸出手指，颤抖着，试图撬开那个盖板。指尖因为脱力和寒冷而不断打滑。

　　终于，“咔哒”一声轻响，盖板被彻底撬开。

　　里面不是电路板，而是一个插着微型存储芯片的、带有独立电源和一块极小单色显示屏的……数据核心备份模块。显然，为了防止主设备损坏，设计者留下了最后一道物理备份。此刻，那块单色屏幕上，正以极快的速度、不完整地闪过一行行乱码和破碎的数据片段，伴随着蜂鸣震动，仿佛一个垂死系统最后的痉挛。

　　宋世语死死盯着那块小小的屏幕。他的视力因疲惫和光线昏暗而模糊，但还是捕捉到了一些一闪而过的、可辨识的碎片：

　　…Subject: Alpha-7… Status: Active / High-Yield… Location Anomaly… Induced Response Peak… Protocol Sigma… Recommend: Retrieval / Terminal…

　　…Batch: LN-WS-03… Compound: Neuro-Sync Enhancer… Trial Phase 3… Adverse Effects Log: #447-449… Status: Terminated…

　　…Asset: M.Y… Clearance: Gamma… Last Contact: [坐标片段，似乎是城西工业区附近]… Status: Off-Grid… Note: Potential Security Breach…

　　Alpha-7……他自己。高价值，活性，异常，建议回收或终止。

　　LN-WS-03……林晚名字缩写和代号？神经同步增强剂，第三阶段试验，不良反应记录终止状态。

　　M.Y……孟颜夕？权限等级，最后接触坐标，失联状态，潜在安全漏洞……

　　还有更多破碎的术语、坐标片段、日期代码、陌生的项目代号……

　　屏幕上的闪烁越来越微弱，蜂鸣声也渐渐低落。备份模块的独立电源即将耗尽。

　　宋世语用尽最后一点清醒，死死记住那些闪过的、最关键的碎片。他来不及思考全部含义，只能像溺水者抓住浮木一样，将这些冰冷、残酷的信息刻进意识深处。

　　终于，屏幕彻底暗了下去。蜂鸣停止。那块微型存储芯片上的一个极小的指示灯，也熄灭了。

　　备份模块，彻底报废。

　　宋世语瘫坐在冰冷肮脏的地上，背靠着墙壁，怀抱着已经冰冷、破损的数据板和那个同样冰冷的银色密封罐。夜风穿过破败的建筑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他得到了信息，却又似乎失去了更多。

　　体内的“信标”依旧沉寂，但那份空洞感此刻却充满了回响——那些数据碎片如同冰冷的子弹，一颗颗嵌入他的灵魂。

　　Alpha-7。高价值。建议回收或终止。

　　孟颜夕失联。潜在安全漏洞。

　　林晚……终止。

　　还有那个银色罐子，里面是什么？下一个批次的“信标”诱导剂？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夜色依旧，但他的世界，已经被这些冰冷的电子残骸，彻底重构。

　　寂静不再是庇护，而是暴风雨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前奏。他不知道自己体内沉寂的火山何时会再次喷发，也不知道下一次面对的，是回收，还是“终端协议”。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在这片由数据和背叛构成的废墟上，重新站起来。因为倒下，就意味着被彻底抹去，像那些数据碎片里记录的“Terminated”一样，无声无息。

　　他挣扎着，扶着墙壁，再次试图站起。这一次，不仅仅是为了逃离，更是为了……反向狩猎。

　　数据残骸已经指明了方向。城西工业区。坐标片段。失联的孟颜夕。

　　还有那个隐藏在这一切背后，冷静地记录着“高价值”和“建议终端”的人。

　　他必须去。

　　在“信标”的沉寂被打破之前，在“终端协议”降临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