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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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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镜像对决
第二十九章噪音回响
Theta波段的强制引导,像一双无形而冰冷的手,正在将他的意识从湍急的愤恨之河,强行拖入一片粘稠、迟缓、光怪陆离的沼泽。二级镇静剂的效力如同深水压强,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思维的边界,让他每一次试图凝聚念头,都如同在沥青中跋涉。
然而,那源自灵魂深处的、用自我毁灭的意念狠狠撞击“信标”系统所带来的“噪音”余波,并未完全平息。它没有消失,而是转化为另一种形态——不再是尖锐的嘶鸣,而是化为无数细碎、混乱、毫无逻辑的意识残片,在被迫放缓的思维流中载沉载浮。
他看到(或者说“感觉”到)无数破碎的画面,像是被剪碎的胶片胡乱拼接:警校操场炽热的阳光变成实验室冷白的光带;宋揽微笑的嘴角扭曲成平直的、宣读数据的线条;孟颜夕锐利的眼神融化在淡绿的营养液里;林晚坠海溅起的水花变成数据屏幕上炸开的乱码;他自己持枪的手,颤抖着,却扣动扳机,射出的不是子弹,而是一串串冰冷的、不断跳动的数字……
这些碎片没有意义,只有强烈的情绪色彩——恨的灼热,绝望的冰冷,被背叛的刺痛,以及一丝……在疯狂反抗后、被更强镇压下滋生的、冰冷的麻木。
它们就是“噪音”。是格式化程序试图抹去,却因为他的激烈反抗而暂时激荡起的、意识的浑浊沉淀物。
合成语音似乎短暂地沉默了,只有单调的白噪音和身下仪器运转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震动,填充着这片被绝对控制的感知空间。更强的感官屏蔽和神经引导正在全力运转,试图抚平他刚刚制造的涟漪,将他的意识重新纳入那个平缓、稳定、易于监测和“格式化”的轨道。
但宋世语没有完全放弃。在镇静剂和Theta波引导的夹缝中,在那些混乱意识残片的间隙里,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与前不同的变化。
那非生物的、规律脉动的场域,在他刚才那番“噪音”冲击后,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难以察觉的、不稳定的“共鸣”?
不是之前那种有“编码”意图的节奏变化,也不是孟颜夕意识连接时的神经痛信号。而是一种更底层的、仿佛精密仪器受到异常振动冲击后,产生的、短暂的谐振余波。这余波非常微弱,几乎被强大的感官屏蔽和自身混乱状态掩盖,但它确实存在,而且,似乎与他自己体内“信标”那狂乱未平的震颤,有着某种极其隐晦的、非主动的共振。
就好像他用力砸了一下连接着整个监控系统的某个精密部件,虽然立刻被更强大的稳定机制压制,但那一瞬间的震动,依然通过复杂的传导结构,在系统的其他部分,激起了极其微弱的、不和谐的颤音。
这颤音并非信息,但它是一种状态,一种系统受到内部异常冲击后的、短暂的、非标准状态。
宋世语那被药物拖慢的思维,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了一下。
如果……“格式化程序”本身,这个高度依赖稳定环境、精密控制和预设流程的系统,对内部产生的、不可预测的、尤其是来自“样本”自身的剧烈“噪音”冲击,会产生这种非预期的、短暂的“谐振”或“不稳定状态”……
那么,这个短暂的状态窗口,会不会是整个严密系统中,一个极其微小、转瞬即逝,但可能存在的、防御或响应相对薄弱的环节?
之前的“编码”信号,来自外部,试图渗透。孟颜夕的意识连接,可能来自内部其他“样本”的异常。而他现在制造的“噪音”,是来自他这个“样本”自身意识对“信标”系统的直接、剧烈反向冲击。这三种扰动,来源不同,性质不同,对系统的影响或许也不同。
外部渗透会被屏蔽和记录。内部异常连接可能被追踪和掐断。但自身“样本”产生的、高强度的、非理性的意识噪音,直接冲击与系统紧密耦合的“信标”……这会不会是系统设计时,一个相对欠缺完善应对预案的盲点?因为理论上,“样本”在预处理和药物控制下,不应该、也没能力产生如此强度的、有意识的定向干扰。
宋世语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在药物和混乱中滋生的、近乎直觉的猜想,没有任何依据,风险巨大。但他已别无选择。格式化程序不会停止,只会一步步收紧。他必须利用一切可能,哪怕这可能性建立在自我伤害和疯狂的臆测之上。
他不再尝试发送“位置”信息,也不再试图用强烈的恨意去撞击。在Theta波的引导和镇静剂的作用下,强烈的、定向的情绪凝聚变得异常困难。
他换了一种方式。
他开始尝试,在那种被强制的、平缓而模糊的思维状态下,主动制造更加“无意义”、更加“随机”、但强度尽可能高的意识“噪音”。
不是具体画面,不是强烈情绪,而是纯粹杂乱的、高强度的感官与思维混合的“幻觉洪流”。
他想象无数种尖锐的声音同时嘶鸣——警笛、玻璃碎裂、金属刮擦、婴儿啼哭、宋揽平静的语音、孟颜夕的警告、还有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将这些声音打碎、混合、放大到失真,形成一股纯粹的、令人崩溃的声波乱流,然后将这“想象的声音”的“感受”,通过意念,强行灌入“信标”那个接口。
他想象无数种刺眼的光芒疯狂闪烁——手术灯、警灯、霓虹、爆炸的火光、数据屏幕的冷光、还有黑暗本身——让这些光芒在意识中疯狂旋转、碰撞、炸裂,形成一片致盲的、混乱的光污染,再将这“想象的光”的“冲击”,同样塞向“信标”。
他想象无数种怪异的气味、触感、味觉……所有能想到的、令人极端不适的感官体验,全部搅在一起,变成一锅沸腾的、充满恶意和混乱的“感知毒汤”,然后……倾倒进去。
这过程极其痛苦且诡异。他并非真的产生了这些幻觉,而是在强行“模拟”和“想象”这些极端感官体验的同时,试图将这种“模拟”带来的、精神上的强烈负荷和紊乱,通过“信标”与神经系统的连接,转化为一种真实的、可被系统监测到的、高强度的、无规律的神经信号噪音。
他在用自己的意识,主动地、持续地、高负荷地“污染”自身与监控系统之间的数据通道。
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但也带来了更剧烈的反噬。
体内“信标”的震颤变得更加狂乱,仿佛随时会超出某个临界点,引发更严重的生理反应。剧烈的头痛和眩晕如同重锤,不断敲打着他本就脆弱的意识。恶心感强烈到几乎要冲破喉咙。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在药物控制下,都出现了不规律的紊乱。
【警报!样本 Alpha-7,神经信号频谱出现高强度、无规律噪音污染!信标负载持续攀升!接近耐受阈值!】
【生理指标出现同步异常波动!镇静剂与波段引导效果被部分抵消!】
【格式化预处理程序受阻!系统资源被异常噪音信号大量占用!】
合成语音的警报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急促,甚至带上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处理延迟?仿佛系统在应对这股突如其来的、性质特殊的“噪音”污染时,出现了短暂的判断或响应迟疑。
宋世语在极度的痛苦和混乱中,捕捉到了这丝延迟!也捕捉到,外部那非生物的场域脉动,在这股持续的内部“噪音”污染下,出现的更加明显的不稳定和“共鸣”!不再是微弱的颤音,而是出现了短暂的、可感知的频率漂移和强度波动!
他的疯狂策略,似乎真的起效了!他在用自毁的方式,对这个精密的格式化系统,进行持续不断的、高强度的“信号干扰”!
代价是他自身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意识在崩溃的边缘徘徊。但他死死抓住这最后一丝主动权,哪怕这主动权的行使,是以加速自我毁灭为代价。
他不知道这能持续多久。二级镇静剂和Theta波引导终将占据上风,或者系统会启动更强大的压制措施,甚至直接对他进行物理性的深度抑制(比如更强的药物或物理干预)。
他必须在这短暂的、用痛苦换来的“干扰窗口”内,做点什么。不仅仅是干扰,还要……尝试留下痕迹。
在制造那疯狂意识噪音的间隙,在那剧烈的痛苦和紊乱中,他竭尽全力,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相对“有序”的意念。不再是具体的语言或图像,而是一个简单的、重复的、象征性的“烙印”——
“宋。世。语。”
不是拼音,不是英文,而是这三个汉字本身的形态,在他意识中勾勒出的、最简单的笔画结构。他将这结构,不再作为信息发送,而是作为一个纯粹的、无意义的、但具有强烈个人标识性的“图形噪音”,混入那滔天的、杂乱的意识洪流中,一遍,又一遍,朝着“信标”,朝着那个正在被他的“噪音”污染的监控数据流,烙印进去。
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也许这“图形噪音”在系统的数据流中,会被直接过滤、识别为无意义的乱码,或者被强大的降噪算法清除。
但他要这么做。他要在这被格式化、被抹去的进程里,强行打入一个属于“宋世语”的、哪怕最终毫无意义的标记。他要让这冰冷的数据海洋里,残留一丝被污染过的、带着个人印记的噪音。
即使这噪音最终会沉寂,即使这标记终将被覆盖。
但此刻,在这片被绝对控制的黑暗与寂静中,在格式化程序的齿轮下,他用痛苦、疯狂和最后一点不肯消散的自我意识,制造出了最刺耳、最无序、也最顽固的——
噪音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