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夏揽罪》昭罪

34、第 34 章

　　第三卷：镜像对决

　　第三十四章无声的齿轮

　　成功建立连接的冰冷喜悦尚未散去，更严峻的现实已如极地寒风，穿透了那短暂的振奋。孟颜夕的回应信号虽然清晰，但其中蕴含的“稳定”意味，与其说是状态良好，不如说是一种在高压下维持的、脆弱的平衡。宋世语能“感觉”到，那平缓的持续波之下，是同样疲惫、紧绷，或许也带着伤痕的意识内核。

　　他们之间的联系，是偷来的。依靠对系统监测节奏的侥幸窥探，依赖双方在绝境中磨砺出的、近乎本能的意志力同步，在庞大机器运转的齿轮缝隙间，完成了一次眨眼般的、无声的暗语交换。

　　这缝隙不会永远存在。监测网格的算法可能调整，底层协调频率可能因外部干扰（如范楠舟的行动）或内部维护而变动。宋揽的“注视”更是不定时悬顶的利剑。他们必须利用这短暂的、不稳定的窗口，完成更有效的信息交换，并制定下一步计划。

　　但如何交换更复杂的信息？他们无法传递语言，甚至连具体的图像都难以模拟。只能依靠最原始的、象征性的意念脉冲，以及建立在“信标”同源性和共同经历基础上的、心照不宣的“理解”。

　　宋世语在数据噪音的掩护下，意识高速运转。他需要传达几个关键信息：

　　1. 自身状态：重伤，被强制镇静和束缚，但意识清醒，可有限行动（指意识层面）。
　　2. 外部情况：知道范楠舟在外部尝试干扰（但不能确定孟颜夕是否知晓）。
　　3. 目标：首要目标是让孟颜夕脱离“深度收容”状态。其次是寻找脱身方法，破坏“枢纽”或系统核心。
　　4. 下一步：需要协调行动时机，可能需要利用外部干扰（范楠舟）制造的混乱。

　　他必须在下一个监测间隔内，将这些复杂意图，压缩成孟颜夕能够解读的、有限的脉冲组合。

　　他回忆着与孟颜夕的共鸣感觉，与范楠舟的信号对接，自身经历的痛苦与反抗，以及刚刚窥见的系统骨架。他在意识中构建“词汇表”：

　　* 尖锐高能脉冲：代表“信标”、“强烈刺激”、“危险”。
　　* 平缓坚韧波动：代表“清醒”、“坚持”、“等待”。
　　* 短促震颤：代表“确认”、“收到”、“是”。
　　* 较长、渐弱的波动：代表“削弱”、“束缚”、“限制”。
　　* 混乱、无序的噪音爆发（需极其谨慎）：代表“外部干扰”、“混乱”、“机会”。
　　* 指向性的意念“牵引”感：代表“目标”、“方向”、“脱离”。

　　他将这些“词汇”组合成“句子”：

　　第一组（自身状态）： [尖锐高能脉冲]（我，信标携带者） + [较长、渐弱波动]（被束缚/削弱） + [平缓坚韧波动]（但意识清醒/坚持）。

　　第二组（外部/目标）： [轻微、短暂的混乱噪音暗示]（外部有干扰/机会） + [指向性牵引感，指向她所在的大致方向]（目标：让你脱离）。

　　第三组（协调）： [平缓坚韧波动]（等待） + [指向性牵引感，但方向模糊，代表“时机”] + [短促震颤]（确认）。

　　这三组“句子”，必须在同一个监测间隔内，连续、清晰地发送出去。每组之间需要有极其短暂、但明确的停顿，以示区分。

　　他反复在意识中模拟整个流程，计算着每个脉冲的时长和强度，确保总时间控制在监测间隔的安全范围内（约一点二秒），并留出孟颜夕回应的余量。

　　深度扫描再次降临，冰冷掠过，带走一切杂念。

　　间隔开始。

　　宋世语凝神，如同最精密的信号发射器，将模拟了无数遍的三组意念脉冲，按照既定节奏和强度，朝着孟颜夕的方向，清晰、稳定地“投射”出去！

　　第一组：尖峰-衰弱-坚韧。

　　（停顿0.05秒）

　　第二组：微扰-牵引。

　　（停顿0.05秒）

　　第三组：坚韧-时机-确认。

　　脉冲发送完毕，意识瞬间传来被抽空的虚弱感，比上次更甚。他强撑着，立刻将自身波动压回完美伪装。

　　等待。死寂的等待。监测网格的浅层扫描微风般拂过。

　　这一次，回应来得稍慢一些。似乎孟颜夕在消化这更复杂的信息。

　　在间隔期还剩大约零点三秒时，她的回应信号抵达：

　　首先是一个清晰的[短促震颤]（确认收到）。

　　紧接着，是一段复杂得多的组合脉冲：

　　[较长、渐弱波动]（我同样被束缚/削弱） + [平缓坚韧波动，但其中夹杂着极其细微的、代表“痛苦”或“异常”的杂波]（状态尚可，但有异常/问题） + [指向性牵引感，但方向并非指向宋世语，而是指向某个“下方”或“更深层”的抽象方位]（目标/关键可能在更深/别处） + [轻微混乱噪音暗示]（知晓/期待外部干扰） + [平缓坚韧波动]（等待时机）。

　　孟颜夕不仅理解了他的大部分信息，还补充了关键情况：她状态也有问题（“信标”异常？收容副作用？），她认为目标或关键可能不在她自身的“脱离”，而在更深处（“枢纽”所在？控制中心？其他关键设施？），她也知道或期待外部干扰，并同意等待协调时机。

　　信息量巨大！宋世语精神一振，但随即心又沉下。孟颜夕指向“更深层”，这意味着行动风险更大，目标更不明确。而她状态中的“异常杂波”，也令人担忧。

　　没有时间详细讨论。监测间隔即将结束。

　　宋世语只能发送最后一个、最简短的确认与同步信号：一个强烈的[平缓坚韧波动]，末尾带有一个同步性的[短促震颤]，意为“坚持，保持联系，按计划等待”。

　　孟颜夕的回应是一个更简洁的[短促震颤]，随即信号消失。

　　深度扫描准时降临，淹没了所有细微的波动。

　　第二次信息交换完成。比第一次更深入，更具体，但也揭示了更复杂的困境和更高的风险。

　　他们现在有了粗略的“共识”：各自坚持，等待范楠舟外部干扰制造的时机，目标是优先探索/破坏“更深层”的关键点（很可能是“枢纽”或控制系统），孟颜夕的脱离可能是该目标的一部分或后续步骤。

　　但这“共识”建立在沙堡之上。他们没有具体的行动步骤，没有对“更深层”的确切了解，没有对时机的精准预判，甚至无法保证下一次还能成功联系。

　　宋世语躺在数据的虚空中，意识在过度消耗后陷入一种冰冷的疲惫。他开始利用监测的间隙，在伪装之下，进行更深的思考。

　　“更深层”…… 如果孟颜夕的指向是“枢纽”所在的核心实验区，那么从他现在的位置（D-3深度观察单元）到那里，中间隔着什么？物理屏障？数据防火墙？守卫？

　　范楠舟的外部干扰，如果能引发像之前那样的“全局抖动”，甚至更强烈的系统紊乱，可能会造成什么？部分区域权限临时失效？安防系统降级？监控盲区？能源或数据传输中断？

　　他和孟颜夕，如何利用可能出现的混乱？他们的“信标”处于强制休眠或异常状态，在系统紊乱时，是会彻底失效，还是会因为系统控制减弱而出现不可预测的变化（比如活性部分恢复，但失去控制）？

　　孟颜夕状态中的“异常杂波”是什么？会不会是她的“信标”也处于某种不稳定边缘，在系统紊乱时可能成为隐患，也可能……成为机会？

　　无数问题没有答案。他只能推演各种可能性，并在意识中模拟应对方案。像一名被困的棋手，在脑海中反复推演着只有模糊规则、且对手随时可能掀翻棋盘的残局。

　　时间在无声的思考和伪装中流逝。他不再主动联系孟颜夕，以免增加暴露风险。只是每隔几个监测周期，会发送一个极其微弱的、代表“仍在”的平缓波动，孟颜夕也会回应一个类似的信号，证明连接未断。

　　这种状态持续了不知多久。直到某一次，在深度扫描刚刚结束，间隔期开始的刹那——

　　异变陡生！

　　不是来自外部干扰，也不是系统内部调整。

　　而是来自宋世语自身意识深处！

　　那一直处于强制休眠、被他刻意忽略的“信标”位置，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剧烈、尖锐、远超以往的刺痛！这刺痛并非源于外部诱导或系统刺激，更像是休眠的“信标”内部，某种平衡被打破，或者……接收到了某种极其强烈、但并非来自当前系统控制的、同源共振信号！

　　这剧痛如此猛烈，瞬间击穿了他勉强维持的意识伪装！他发出的那个代表“仍在”的微弱波动，骤然扭曲、增强，变成了一段无法控制的、充满痛苦和紊乱信息的噪音爆发！

　　糟糕！

　　几乎在这段异常噪音爆发的同时，监测网格的浅层扫描，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聚焦、增强！冰冷的“目光”死死锁定了他的节点！警报虽然未响（可能噪音强度尚未触发阈值），但那被严密监视的感觉骤然提升了数个等级！

　　更可怕的是，那股一直隐在背景深处的、冰冷的第三股“观察”痕迹，在这一刻，清晰无比地、如同探照灯般，骤然降临，笼罩了他所在的这片数据空间！

　　宋揽！他察觉了！至少是察觉了异常！

　　宋世语心中警铃疯狂炸响！他强忍着“信标”内部传来的、如同要将他意识撕裂的剧痛和混乱信息流，用尽全部意志力，试图将自身意识波动重新压回伪装状态，抹去刚才那阵异常噪音的痕迹。

　　但“信标”内部的剧变似乎仍在持续，不断干扰着他的控制。他就像一台信号发射器突然内部短路，一边冒着火花，一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台正常运转的收音机。

　　监测网格的聚焦扫描持续施加压力。宋揽的“注视”冰冷而专注，仿佛在仔细分辨这异常噪音的性质——是样本自身的失控？是外部干扰的新形式？还是……别的什么？

　　宋世语感到自己正在被一寸寸解剖。他必须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或者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电光石火间，他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

　　他不再试图完全压制“信标”内部的剧痛和混乱。相反，他主动引导、放大这股来自“信标”内部的、非系统控制的痛苦与紊乱，并将它们伪装成是受到了某种外来的、微弱的、但性质特殊的干扰信号影响而引发的、样本自身“信标”的应激性排斥反应。

　　他刻意在自身意识波动中，模拟出一种“被外来同源信号意外刺激，导致休眠信标不稳定，引发痛苦和短暂失控”的“数据表象”。同时，他继续维持着自身核心意识的伪装（尽管在剧痛下这非常困难），让那冰冷的观察者认为，这只是一次意外的、由外部未知干扰（可能是范楠舟行动的新变种）引发的“样本生理性异常”，而非样本自身的、有意识的异常活动。

　　他在赌。赌宋揽更倾向于相信是“外部干扰”引发了“样本故障”，而非“样本”在主动搞鬼。赌宋揽的注意力会被“外来同源信号”这个信息吸引，去追踪那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外部信号源”，从而减轻对他自身意识活动的怀疑。

　　他将“信标”内部的剧痛和混乱，当成了表演的道具和烟雾弹。

　　这过程痛苦到极致，也危险到极致。他感觉自己像在刀尖上跳着最精密的芭蕾，任何一点失误，都可能被那冰冷的“注视”看穿，导致万劫不复。

　　时间仿佛凝固。监测网格的聚焦扫描持续着。宋揽的“注视”如同实质，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意识层面的）。

　　几秒钟后（却像几个世纪），那冰冷的“注视”，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移动了一丝。仿佛真的被“外来同源信号”的假象所吸引，开始尝试追踪或分析那个不存在的信号源轨迹。

　　监测网格的聚焦扫描，也随之略微减弱了一丝压力。

　　宋世语不敢有丝毫放松，继续维持着那种“痛苦应激”的伪装，同时艰难地、一点点地将自身核心意识重新沉入更完美的数据噪音模仿中。

　　“信标”内部的剧痛和混乱，在达到一个顶峰后，开始缓缓减弱、平息，仿佛那股“外来刺激”已经过去。宋世语顺势引导，让自身的波动也逐步“恢复平稳”。

　　又过了仿佛无穷久的时间，监测网格的扫描终于恢复了正常的、规律性的浅层巡视。那股冰冷的、如同实质的“注视”，也悄然退去，重新隐入背景的数据噪音深处。

　　危机……似乎暂时过去了？

　　宋世语不敢确定。他维持着伪装，意识深处却已是一片冰冷的疲惫和后怕。刚才那“信标”内部的剧变，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强烈、同源的共振信号感，是幻觉？还是……某种他不知道的、正在发生的事情的反馈？

　　孟颜夕的“异常杂波”，是否与此有关？

　　范楠舟到底在外部做了什么，能引发这样的反应？

　　而无处不在的、冰冷的观察，刚才真的被完全骗过去了吗？还是说，这短暂的平静，只是暴风雨前，更精密的猎杀程序启动前的序曲？

　　无声的齿轮，似乎因为某个意外出现的、来自系统之外的“沙粒”，而出现了极其细微、却可能引发连锁反应的——错位。

　　宋世语躺在数据的洪流中，感受着“信标”平息后残留的、冰凉的余痛，和那挥之不去的、被更高存在注视的寒意。

　　计划尚未开始，就险些暴露。

　　而深不可测的系统，与未知的外部变数，正在将这潭水，搅得愈发浑浊、危险。

　　风暴之眼的平静，似乎，也即将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