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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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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数据深渊
第三十八章复苏的噪音
坐标是冰冷的,稳定的,如同手术台上无影灯聚焦下的病灶。数据触须的“加固”与“采样”操作,带着外科手术般的精确与漠然,持续作用于那枚作为“信标”的异物。它不再与“宋世语”的意识相连,只是一个被标记、被分析、被固定的物理-生物信号源,在废墟的黑暗背景板上,闪烁着规律而无情的脉冲。
然而,就在这绝对的非人化进程之中,某种极其细微、却本质性的“错误”,正在悄然滋生。
错误源于“采样”。
数据触须在尝试逆向渗透、固定和提取“信标”所连接的、濒临死亡宿主的神经生物信息时,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一些东西。不是有形的组织,也不是可被简单编码的电信号。而是意识彻底崩解后,残留在高度复杂的神经网络构架中,那些最深层的、未被完全抹除的“结构印记”。
这些印记,如同被烧毁的图书馆中,残留在墙壁和灰烬上的、书籍摆放的凹痕与阴影。它们本身不包含信息,但记录了信息曾经存在的结构与关联模式。
当数据触须那冰冷、高效的扫描与“固定”能量流,拂过这些神经结构的“凹痕”时,某种非预期的、微弱的“共振”,被意外触发了。
不是意识的复苏,不是记忆的闪回。而是更底层的、如同用琴弓擦过一把布满灰尘、琴弦断裂的小提琴的琴身——琴身本身,因其固有的形状、材质、内部腔体的结构,被迫发出了极其微弱、扭曲、不成调,但却“存在”的、物理性的振动。
“信标”那稳定、规律的脉冲,在这微弱的、源自神经结构“物理记忆”的共振干扰下,出现了极其短暂、几乎无法被常规监测捕捉的、频率的“颤动”和“畸变”。
这“畸变”如此细微,转瞬即逝,甚至没有引起那些执行“采样”的数据触须的警报。在它们看来,这只是濒死生物组织不可避免的微小噪声。
但就是这微不足道的、源自“结构”而非“意识”的噪声,如同投入绝对平静湖面的一粒灰尘,打破了“信标”作为纯粹、稳定、非人坐标的绝对“纯净性”。
坐标,不再“干净”了。它被污染了。被它所嵌入的、那具曾经承载过一个名为“宋世语”的意识的、濒死躯壳的、最后的、结构性的“存在回响”所污染。
这污染本身,不包含任何“宋世语”的意志或情感。但它是一个裂痕。一个证明“坐标”并非天然存在、而是被强行嵌入某个复杂、有历史、有结构背景的有机载体的裂痕。是“物”对“非人标记”的、最沉默、最底层、也最顽固的结构性抵抗。
数据触须的“采样”在继续。每一次更深入的接触、更精微的固定操作,都在无意中,反复地、以不同的角度和强度,“擦过”那些神经结构的“凹痕”。于是,那微弱的、结构性的共振噪声,也开始重复出现,并且,因为接触方式和强度的细微差异,每一次出现的“畸变”模式,也出现了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变化。
“信标”的脉冲,从绝对稳定、规律的“嘀…嘀…嘀…”,开始变成了掺杂着极其微弱、不规律、但确实存在的“杂波”的、稍微“浑浊”了一些的信号。
“嘀…滋…嘀…滋啵…嘀…”
这“杂波”本身不传递信息,但它是一种状态。是“被标记的载体”尚未被彻底“格式化”,其底层物理结构仍在以最微弱的方式,对“标记”施加着不可预测的、细微扰动的状态。
这种状态,被废墟中另一双“眼睛”,捕捉到了。
不是联合调查组那冰冷的、秩序的数据流。也不是那些充满杀意的Alpha闯入者。
而是来自那片代表孟颜夕所在区域的、刚刚闪烁过一次的、黯淡数据节点。
孟颜夕的意识,或者说,她那同样被“信标”标记、同样处于某种异常状态(痛苦、挣扎、但可能因系统崩溃而获得一丝喘息)的、更加清醒的感知,似乎对“信标”脉冲中这极其细微的、新出现的“杂波”和“畸变”,产生了某种超出理性的、近乎本能的、强烈的“注意”和“辨识”。
她自身的“信标”同样处于异常活跃或不稳定状态。她对同源信号的感知本就异常敏锐。更重要的是,她与宋世语之间,有过多次基于“信标”的、痛苦的、深刻的连接与共鸣(诱导、训练、传信、最后的协调尝试)。
当宋世语的“信标”脉冲,从绝对冰冷稳定,变成了掺杂着那丝微弱、不规律、源于“结构记忆”的杂波时,在孟颜夕的感知中,这信号发生了一种质的变化。
它不再仅仅是一个“坐标”,一个“样本信号”。它突然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的“质感”。虽然这“质感”模糊、扭曲、非主动,但与她记忆中,宋世语在承受极端痛苦、或进行高强度意志对抗时,那种“信标”波动中无法完全掩盖的、属于他本身的、某种独特的、精神结构的“韧性”或“棱角”,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共鸣。
就像是隔着厚重的、布满水渍的毛玻璃,看到一个几乎完全熄灭、只剩一点暗红余烬的火堆。但就在你以为它已经彻底死去时,那余烬内部,极其偶然地、爆开了一颗比灰尘还小的、转瞬即逝的、黯淡的火星。这颗火星毫无热量,毫无威胁,但它证明,那堆灰烬的深层结构里,还残留着一点点未曾彻底冷却的、可能再次被引燃的、极其微弱的“活性”。
孟颜夕的意志波动,骤然变得强烈而集中。她没有再发送探寻或确认的信号。她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个正在被数据触须“加工”的、带有异常杂波的“信标”坐标。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明白了那“杂波”意味着什么。明白了那个坐标,不仅仅是“Alpha-7样本”,那下面,可能还残留着一点点……未被彻底抹去的、属于“宋世语”的、最后的、结构性的“痕迹”。
而这“痕迹”,正在被那些冰冷的数据触须触碰、固定、分析、甚至可能……最终抹去。
一个决定,在她那充满痛苦、但此刻无比清醒和冰冷的意识中,迅速形成。
她不能任由那些数据触须(无论它们来自联合调查组还是别的什么)继续“处理”那个坐标。她需要干扰这个过程。她需要……让那“痕迹”暴露得更明显一些,或者,制造更大的混乱,吸引更上层的注意力,让“处理”无法顺利进行下去。
但如何干扰?她自身也被束缚,状态堪忧,无法直接对抗那些数据触须。
她的“目光”,从宋世语的“信标”坐标,移向了废墟的其他方向。她感知着那些充满杀意的Alpha气息的骚动不安,感知着联合调查组数据流被吸引、调整的轨迹,也感知着这片废墟底层,那些因系统崩溃而暴露出来的、不稳定、危险的“能量泄露点”和“数据断口”。
一个计划,一个同样危险、甚至更疯狂的计划,在她脑海中成形。
她开始主动地、有控制地,激发自身“信标”的异常活性。不是像宋世语那样制造信息素风暴或自毁信号,而是引发一种更加特殊、更加“刺耳”的、高频的、带有强烈痛苦和排斥意味的神经信号杂波。她将这杂波,刻意地、不均匀地、朝着周围几个特定的、代表基础能源管线残留或不稳定数据断口的方向,“泼洒”出去。
她的目标,不是攻击数据触须,也不是直接对抗闯入者。而是利用自身“信标”异常信号与系统废墟中不稳定能量的相互作用,人为制造一场小范围的、可控的、但足以吸引所有人注意的——“数据-能量回响”。
就像在布满易燃气体的废墟中,用一根烧红的铁丝,去轻轻触碰几个关键的点。
“滋——!!!”
第一道刺耳的、混合着高频神经杂音和能量乱流的“回响”,在距离孟颜夕所在节点不远处的一个能源泄露点炸开!爆开一小片不稳定的、蓝白色的数据电弧,照亮了周围一小片黑暗废墟!
“什么声音?!”
“能源系统二次故障?”
“注意!有异常生物信号活动!”
Alpha闯入者那边立刻传来压抑的惊呼和更加紧张的战术调整。联合调查组的数据流扫描轨迹,也明显被这突兀的爆炸声吸引,分出了一部分“注意力”投向那个方向。
孟颜夕毫不停歇。她忍受着自身“信标”被过度激发带来的、撕裂神经般的剧痛,再次引导一股杂波,射向另一个方向的数据断口——
“砰!”
又是一次小规模的、沉闷的、带着数据乱流的“爆炸”或“短路”声!
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
她像一位在黑暗舞台上,用自身痛苦为引信,不断点燃小型□□的、沉默的舞者。每一次“回响”爆发,都短暂地打破废墟的死寂,吸引着各方势力的“目光”,在黑暗中制造出一片片转瞬即逝、却充满混乱和危险的光影区域。
她的目的达到了。
那些正在“处理”宋世语“信标”坐标的数据触须,显然受到了干扰。它们的工作似乎出现了短暂的迟滞和优先级调整,似乎上层的控制协议在评估这些突然爆发的、分散的异常信号,是否构成新的威胁,或需要调整资源分配。
Alpha闯入者们的行动节奏被彻底打乱。他们无法判断这些爆炸是意外、是陷阱,还是联合调查组或“样本”的反击。他们被迫分散注意力,警戒四周,突入清除行动被进一步拖延。
联合调查组的数据流,则开始更积极、更快速地扫描整个区域,试图锁定这些异常爆发的源头和关联。
废墟之上,因孟颜夕这自我牺牲般的、制造混乱的行动,局势变得更加混沌、紧张、一触即发。
而在这一切混乱的中心,那枚被数据触须“处理”中的、宋世语的“信标”坐标……
在周围能量乱流、数据噪声、以及孟颜夕刻意制造的、充满痛苦排斥意味的神经杂波的反复、不均匀的冲刷与“刺激”下,它所连接的那具濒死躯壳的神经结构深处,那些残留的、被数据触须反复“擦过”的“结构凹痕”……
开始发生一些更加不可预测的、深层的、缓慢的“变化”。
不是意识的回归。是结构本身,在持续、混乱的外部“噪音”刺激下,开始产生某种自组织的、微弱的、试图“重新稳定”或“寻找平衡”的、物理性的、低级别的“活动”。
就像一堆散落的、带有磁性的铁屑,在混乱变化的磁场中,会不由自主地、缓慢地、重新排列组合,形成新的、不稳定的、暂时的“结构”。
宋世语的“信标”脉冲,其原本被加固的稳定频率,开始出现更加明显、更加不规律、甚至偶尔会“跳跃”到完全陌生频段的、短暂畸变。那些源于结构记忆的“杂波”,不再仅仅是微弱的颤动,而开始夹杂进一些更复杂、更难以归类、仿佛随机、却又隐约带有某种“节律尝试”意味的、极其微弱的“新噪音”。
“嘀…滋咔…嘀…滋啵啵…嗡…嘀…滋……”
这噪音,不再是纯粹的、结构性的“回响”。它开始带上了一丝……试探性的、盲目的、无目的的、但确实在“活动”的、原始的“躁动”。
如同深埋地下的、已经冷却的熔岩,在外界持续不断的地震波(混乱噪音)和地质应力(数据触须的采样、能量乱流)的共同作用下,其内部某些尚未完全结晶的、不稳定的成分,开始极其缓慢地、无意识地、互相摩擦、碰撞、释放出极其微弱的热量与新的、不可预测的振动。
复苏的,不是意识。
是噪音。
是结构在绝境中,对外界持续刺激的、混乱的、物理性的、无意识的“响应”与“躁动”。
但这噪音,这躁动,本身就是一个变量。一个在多方势力注视下、在精密“处理”过程中、意外产生的、不可预测的变量。
它让那个“坐标”,变得更加“不洁”,更加“危险”,也更加……难以被简单地归类、固定、或清除。
废墟的黑暗舞台上,聚光灯(数据触须、闯入者、联合调查组)依旧聚焦在中央那枚闪烁的、不稳定的坐标上。
而台下,一个濒死的舞者(孟颜夕),正在用自我燃烧的方式,向舞台投掷着混乱的烟火。
台上,那枚坐标本身,则在聚光灯和烟火的交相刺激下,其内部,开始发出连它自己(如果它还有“自己”的话)都无法理解的、微弱而诡异的——
复苏的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