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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第七章灰市蜃楼

      旧港区“灰市”的气味,是活的。它不单是嗅觉的集合,更是一种粘稠的、具有侵蚀性的存在。海风咸腥的底子上,厚重地涂抹着机油、腐烂渔获、廉价香料焚烧后的刺鼻烟霭,以及无数种驳杂信息素混合发酵后形成的、一种近乎实体化的、甜腻又腐败的“人味”。Alpha的汗味、躁动与掌控欲,Omega的甜香、怯懦与诱引,Beta那刻意淡化却依旧存在的、属于背景板的气息,还有更多难以归类、混杂着药物与酒精的陌生气息——这一切在狭窄、湿滑、霓虹灯与阴影犬牙交错的街巷里蒸腾、碰撞,形成一片感官的泥沼。

      宋世语将车停在三个街区外一个废弃的修船厂背后。他脱下沾染了尘土和沙砾的夹克,从后备箱一个隐蔽隔层里取出一件半旧的深灰色工装外套换上,又在脸上、脖子上胡乱抹了些机油和灰尘。最后,他拿出那管从“医生”那里搞到的劣质信息素遮蔽膏——气味刺鼻,像是化工柠檬混合着铁锈——在颈侧腺体周围和手腕内侧涂抹了薄薄一层。这玩意儿效果有限,但能稍微模糊他自身信息素的边缘特征,尤其是在这信息素本就混乱不堪的环境里。

      他需要融入这片泥沼,而不是被它吞噬。

      “鸦羽”。那个地下药剂师“医生”在匆忙交易中塞给他的、用蜡纸包裹的几粒黑色不规则晶体,此刻正贴着他胸口内侧口袋,像一小块冰。据“医生”含混的低语,这东西能短暂地、粗暴地覆盖使用者原有的信息素特征,模拟出一种虚假的、混乱的“信息素风暴”,效果类似重度信息素失控,但持续时间很短,副作用未知。它是近期才在灰市最深处的角落里悄然流通的稀罕物,价格高得离谱,且来源成谜,但传闻与“那些在暗处做人体生意的白大褂”有关。

      或许,它能干扰“信标”的读取?哪怕只是几分钟的混乱,也可能成为关键。

      宋世语将小型手枪和备用弹夹稳妥地藏在工装外套内衬的枪套里,反侦测设备调整为静默扫描模式塞进口袋,最后检查了一下伪装成普通腕表的信息素波动监测器——屏幕上的曲线依旧处于高位,但波动被强制压制在一种不自然的平直状态,像被无形的手按住的弹簧。他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的气味冲入肺部,带来一阵生理性的排斥,但更深处,某种被“信标”或自身异变所强化的感知,却让他能清晰地分辨出气味中数十种不同的成分,甚至隐约“感觉”到前方巷子拐角后,几个聚在一起的人影所散发出的情绪:贪婪、警惕、一丝麻木的兴奋。

      他压低帽檐,走进那片由破损霓虹招牌、悬挂的湿衣服、和堆积杂物切割出的光暗迷宫。

      交易通常在“沉锚”酒吧的后巷进行,或者更深处的、没有名字的集装箱改造成的小屋里。“医生”是个谨慎的秃顶Beta,总戴着脏兮兮的橡胶手套,在一间充满刺鼻化学气味的棚屋里调配各种违禁或擦边的药剂。宋世语上次伪装成一个因信息素紊乱而走投无路的Alpha,付出了相当一笔钱,才换到“医生”几句含糊的提示和这几粒“鸦羽”。但现在,他需要更多信息,关于来源,关于效果,关于谁在购买。

      “沉锚”酒吧的喧嚣像一堵有形的音墙,混合着劣质酒精、汗水和狂乱信息素的气味从门缝里涌出。宋世语没有进去,他绕到酒吧侧面堆满空酒桶和垃圾的狭窄通道。阴影里,有两个身影正在低声交谈,其中一个正是“医生”,他佝偻着背,正将一个用报纸包裹的小包递给对面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看不清面目的人。连帽衫的身形有些熟悉。

      就在宋世语放缓脚步,试图更靠近些观察时,“医生”似乎完成了交易,匆匆转身,消失在通道另一头的黑暗里。而那个穿连帽衫的人,则拿着报纸包,迅速朝宋世语这个方向走来。

      距离拉近。对方帽檐压得很低,但走路的姿态,略微内八的脚步,还有空气中飘来的一丝极淡的、被某种化学香味竭力掩盖的、属于Omega的清甜气息……

      宋世语心脏猛地一跳。他认出来了。是第三个失踪者,那个艺术系大学生的Omega室友,名叫林晚。在调查初期,他曾询问过她,一个看起来胆小安静的姑娘,说话细声细气,提到失踪的室友时哭红了眼睛。她怎么会在这里?买“鸦羽”?

      就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林晚似乎察觉到注视,猛地抬头。帽檐下,那双曾盈满泪水的眼睛此刻却布满血丝,瞳孔紧缩,里面是强烈的惊恐,以及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疯狂。她认出了宋世语,即使他做了伪装。她的嘴唇无声地张合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但极度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声音。

      下一秒,刺耳的警笛声毫无征兆地由远及近,迅速撕裂了灰市沉闷的夜空!红蓝闪烁的光粗暴地切割着巷道上空污浊的空气。

      “警察!临检!所有人原地不动!”

      扩音器的吼声在狭窄空间里回荡。通道前后瞬间传来混乱的脚步声、咒骂声和东西被撞倒的声响。

      林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浑身剧颤,手里的报纸包脱手掉落。她没有去捡,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开挡在前面的宋世语,朝着与警笛声相反的方向,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

      宋世语被推得一个趔趄,站稳时,林晚的身影已经没入前方的岔道阴影。他目光一凛,没有犹豫,立刻弯腰捡起那个掉在地上的报纸包。入手很轻。他迅速捏了捏,里面不是晶体,像是粉末或药片。

      警笛声和脚步声正在快速逼近这个方向。是常规巡查?还是针对“鸦羽”交易?或者是……冲着他来的?

      没有时间细想。宋世语将报纸包塞进怀里,转身就朝林晚逃跑的方向追去。他不能让她就这么消失,她是目前唯一一个看起来与失踪者直接相关、且行为异常的在世关联人!

      岔道错综复杂,堆满废弃物,几乎没有灯光。林晚对这里似乎比宋世语更熟悉,娇小的身影在垃圾和障碍物间灵活穿梭。宋世语凭借体力和追踪经验死死咬住,但对方那不顾一切的逃命速度,以及宋世语自身尚未完全恢复的体力,让距离一时难以拉近。

      更让他心惊的是,在追逐过程中,他胸口的信息素监测腕表,屏幕上的曲线开始出现不规律的、细小的尖刺。不是他自身的信息素波动,而是……来自前方林晚的方向?那监测器能捕捉到附近较大幅度的信息素异常。林晚是个Omega,她的信息素此刻应该充满恐惧,但监测器显示的这种尖锐波动,更像是……某种外来制剂的干扰,或者,是信息素处于被强行诱发或压制的临界状态?

      “鸦羽”的效果?还是别的什么?

      转过一个堆满生锈铁皮的拐角,前方豁然开朗,是一条相对宽敞的、通往废弃码头的小路。林晚的身影就在前方几十米处,但她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脚步踉跄,一只手捂着脖子,呼吸声沉重而痛苦。

      宋世语加速冲上去,在码头边缘一堆腐烂的缆绳旁,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林晚!别跑了!我是警察!” 他低喝,同时迅速观察四周。码头空无一人,只有远处漆黑的海面和更远处货轮的零星灯火。警笛声被建筑阻挡,变得模糊。

      林晚被他抓住,剧烈地挣扎起来,力气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普通Omega。“放开我!放开!” 她嘶喊着,帽檐在挣扎中脱落,露出一张惨白、布满冷汗和泪痕的脸,眼睛瞪得极大,里面除了恐惧,还有一种宋世语在那些瘾君子眼中见过的、空洞的狂热。

      “看着我!林晚!你室友的失踪是不是和‘鸦羽’有关?谁让你来买的?方舟生物科技?” 宋世语用力制住她,语速飞快地追问。

      听到“方舟生物科技”,林晚的挣扎僵了一瞬,眼中掠过更深的恐惧,但随即被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取代。“没用的……没用的……我们都逃不掉……标记了……都被标记了……” 她语无伦次地喃喃,目光涣散。

      “什么标记?‘信标’?你也被下了‘信标’?” 宋世语心脏狂跳,追问道。

      林晚没有回答,她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呼吸越来越急促,捂着脖子的手指缝里,渗出一种不正常的、带着奇异甜腥的湿润。她的信息素变得极度不稳定,监测腕表上的尖刺几乎要突破刻度上限。

      “药……给我药……” 她另一只手疯狂地抓挠宋世语的口袋,目标似乎是他怀里的报纸包。

      宋世语猛地意识到什么。这不是“鸦羽”的购买者,这更像是“鸦羽”(或者类似东西)的深度依赖者,正处在戒断反应或者药剂反噬的剧痛中!她来灰市,不是买“鸦羽”,很可能是买另一种能缓解她当前痛苦的替代品或“解药”!

      “你被方舟当成了实验体?他们在你身上用了什么?” 宋世语紧紧抓住她的肩膀,试图让她清醒。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振动从他工装内袋传来——不是手机,是那个微型信号检测器。有强烈的、特定频段的信号正在快速接近!不是警方的对讲频率。

      宋世语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扫向码头入口的阴影。只见两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越野车,如同蛰伏的猛兽,悄无声息地滑入码头区域,车灯未开,但车窗迅速降下。

      不是警察。

      林晚也看到了那两辆车,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濒死般的尖叫,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巨力,猛地挣脱了宋世语的手,转身就朝着码头边缘、那漆黑汹涌的海水冲去!

      “林晚!” 宋世语伸手去抓,只扯下了她连帽衫的一角布料。

      “噗通!”

      沉重的落水声响起,水花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惨白的光。

      几乎在同一时间,黑色越野车上跳下数人,动作迅捷,呈扇形向码头边包抄过来,手中似乎持有武器。他们身上散发着与之前在废弃巷子里袭击宋世语的Beta相似的那种冷硬、工具般的气息。

      宋世语咬牙,没有任何犹豫,将手中那块扯下的布料塞进口袋,然后转身,朝着与越野车来向相反的、堆满废弃集装箱的码头深处,全力冲刺。

      身后传来低沉的呼喝和急促的脚步声。子弹破空声响起,打得旁边锈蚀的集装箱铁皮“铛铛”作响,火星四溅。

      宋世语利用复杂的集装箱堆叠地形灵活闪避,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肺部因剧烈奔跑和冰冷咸湿的空气而灼痛。头痛再次隐隐发作,但求生欲压过了一切。

      他必须逃脱。林晚落水生死未卜,但那些追击者显然是来灭口或抓人的。他怀里的报纸包,林晚诡异的反应,以及“医生”的暗示,都指向“鸦羽”和方舟背后更深的黑幕。他不能在这里被抓。

      在迷宫般的集装箱缝隙中穿梭了将近十分钟,依靠对复杂地形的经验和一点运气,他暂时甩掉了追击者。他躲进一个半开的、空荡荡的集装箱里,背靠冰冷的箱壁,剧烈喘息。

      黑暗中,他摸出怀里的报纸包,小心打开。里面是几片用锡纸包裹的白色药片,没有任何标记。他又拿出从林晚身上扯下的那片连帽衫布料,凑到鼻端。

      除了林晚自身那清甜但已变得污浊紊乱的Omega信息素,布料上,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与“静水轩”兰室里相似的消毒水与化学试剂气味,以及另一种更隐蔽的、带着微量金属感的奇异甜香。

      这和“鸦羽”的黑色晶体不同。这是另一种东西。可能是维持“信标”的“稳定剂”,也可能是加剧依赖的“毒药”。

      宋世语将药片和布料分别用证物袋小心收好。外面,追击者的脚步声和搜索的动静正在远去,但并未消失。他不能久留。

      他望向集装箱外,旧港区庞大的、黑暗的轮廓在夜色中蛰伏,远处的“灰市”依旧闪烁着病态的霓虹。林晚坠海前那绝望的眼神和语无伦次的话语,还在他脑海中回荡。

      “标记了……都被标记了……”

      不止他一个人。还有更多像林晚这样的Omega,甚至可能是Alpha、Beta,被方舟,被宋揽,用某种方式“标记”,成为了看不见的实验品,活着的“数据点”。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场狩猎,他看到的只是冰山的尖角。而深海之下,是无数沉默的、正在被吞噬的“信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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