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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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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师爷朱昌便坐不住了,火烧屁股一般在书房里团团转,时不时拉开门朝外头喊一声:“殿下可回来了?”
“回禀师爷,没有。”仆役答道。
没过一炷香的时间,他便又喊:“殿下可回来了?”
“回禀师爷,没有。”
朱昌恨自己定不下心,便给自己研了磨,开始替郡君处理公文。
这些公文原先都是要等大将军回来再处理的,可现在郡君一个人要撑起整个应府,怕是没有那么多功夫。他能看几本是几本,也好替郡君节省点精力。
郡君出生的时候,他随老将军戍边。
等正月里的炮竹一响,郡君就哇哇大哭地落了地。大将军就那么抱着小小一团的郡君站在应府门口,喜气洋洋地候着大将军归来。
都说小儿吹不得风,见不得凉。
可郡君从小就是个皮实的孩子,夏天要城里城外、漫山遍野地跑啊跳啊,冬天玩雪是次的,非要在冰面上钻个洞下去捉鱼。
从来不生病,也没发过热。
那些和小伙伴们的拳打脚踢,对她来说都是皮外伤。等她再大了一些被拘在家里练武,就连老将军都要欣慰地夸赞一句“是个天生的好苗子”。
练武之人难免有些伤啊痛呀,可伤得再重,第二天又活蹦乱跳了。
一次郡君为了救一只兔子,居然从山崖上掉了下去!
府里所有人都去找她,一到晚上,郡君衣服破了一些,拖着断臂、咧着嘴笑嘻嘻地自己回来了。可被她母亲好一顿埋怨。
第二天,郡君偷偷解了手臂上的夹板,又去站桩练武了。
如此寒来暑往十八载,最令人朱昌他揪心的就是郡君居然到现在都没有相好的!这可如何是好!这么大个碎叶城,她竟然一个相中的都没有吗?
老将军在的时候,郡君还小,也就算了,不着急。
可等郡君大一点了呢,朱昌每每问起这件事,大将军又总拍着胸脯说:我自有成算!
现在大将军也去了,朱昌真想拽着他的领子问一句:你的成算到底在哪里啊!匾额后面有没有藏对策,倒是给我看一眼是哪家儿郎呢?
近来战况危急,若是郡君也有个三长两短,难道应府只能托付给那个不着调的应二爷了吗?
可应羽为了不成婚,宁愿猫在玉溪都不回碎叶城啊!
真叫人愁得发慌,愁得头发一把把地掉啊!
朱昌越想越焦虑,啪地把公文合上,把门一拉。
门外的仆役就知道他想问什么,拉长了调子答道:“没——有——”
“哼!”朱昌把门啪地关上。
好好好!这都快到巳时了,怎地还不回来!怕不是真出什么事了!欸,急不得急不得……朱昌又坐下,打开公文。
我朱昌此生最忌讳的就是瞎着急,瞎操心!急不得急不得,急坏身子没人疼。
我是朱老头子,不是月老头子,不要总想着给人牵红线。
嗯,其实孙锐挺好的,比郡君大三岁,至今未婚。人又勤奋又听话,郡君说东他不往西。家里就一个人,也是个命苦的孩子。
长得还行,做的事也漂亮,领的兵也不错,就是偶尔有点咋咋呼呼的,性子还是急躁了点……给郡君做小应该是使得的。
巳正的时候,仆役敲开了朱昌的门:“师爷!殿下回了——”
朱昌什么公文都不看了,往旁边一丢,一溜小跑地跑去了前院。结果一个影子都没看见,连应府的大门也是紧闭的。
“殿下呢?不是说回了吗?”
来传令的小厮讪讪一笑:“殿下才刚进城,想必再过一刻就回来了。”
“就她一个人吗?大将军呢?”
“没看到大将军,只有殿下一个人。”
朱昌的心下一沉,面上却什么都不显,一挥手让仆役赶紧把门打开,恭候郡君殿下回府。
随着马蹄声,朱昌终于在望眼欲穿中等回了应月。她真的是一个人……大将军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吗?
“殿下!”
应月翻身下马,把青骢马叫仆役带下去喂水休息。她一抖大麾,露出了怀中稳稳当当的一方黑坛。
朱昌瞬间泪流不止,跪了下来,颤抖地喊道:“恭迎大将军回府——”
侯在门口的众多仆役,还有应府门外聚集的百姓,一时间哭声怆然,自发地跪在了地上。黑压压的,跪倒了一大片。
消息传得很快,今日一早买菜的功夫,大部分百姓都知道了玉泉城破,大将军战亡的事情。
他们敬佩爱戴的那个大将军,已经去了。
一时间,人们心中的悲痛还有忧虑,和这阴沉沉的天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应月把黑坛交给师爷,深深地向府外的百姓作了一辑:
“各位乡亲,先父已逝。先父生前受诸位诸多照顾,应月在此谢过!
如今大敌压境,玉泉失守,情势迫在眉睫。我应家儿女不弱于人,不怵于妖、不怯于战,势必刀马相迎,夺回我玉国失地!
绝不叫那燕军屠我城池,绝不叫那孽畜辱我百姓!”
这番话把师爷说得心头一酸,他看着郡君被百姓簇拥的背影,偷偷摸去了眼泪。郡君长大了,前头的山倒了,她便要顶上去。
她也会成为百姓心中的天的。
算了,婚事耽搁就耽搁吧,她还得守孝三年呢,目前还是夺回玉泉比较重要。
应氏儿女晚点成婚也没什么的,想当初大将军二十五才成婚,二十七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
朱昌抱着骨灰坛,觉得身上的责任更重了些。
他年事已高,原本想着等郡君接过碎叶剑那年便告老还乡,可现在……他苦笑,还退不得啊!
应月把父亲请到了家祠,牌位已经写好了,就在她祖父的下面,她母亲的旁边。
她郑重磕了头,拜了三拜,朱昌再上前拜。若是应羽回来,也是得磕头的。
朱昌起身,见应月嘀嘀咕咕地和门外的仆役吩咐着什么,问道:“殿下!不守了吗?”
这顽劣小儿!怎地和她祖父去的那会还是一个模样,拜了几拜,拔腿便要跑。还嚷着说什么守不住,不守了!生前的孝她尽过了,死后再尽孝便是装模作样!
她爹的头七都没过呢!
朱昌他本人是最重礼义孝道的,在应府那么多年,怎么偏偏碰到这么个不肖子孙!连七天都不守吗?刚把爹的牌位接回来,就不跪了?
应月正在吩咐厨房做两个像样的肉菜,她奔波了一夜,早就饿坏了。
吃素她可顶不住!就算今天她亲爹复活,也是得吃肉!
烧个鱼,再炖个猪,炒两个红彤彤的辣菜,来上满到冒尖的大米饭最好了!应月都快饿扁了,又饿又困。
“师爷!我有要事与你商议,等菜做好了,边吃边聊。”
应月指了指自己眼下的乌青,一夜没睡,青骢马都歇了去,何况是她?
便直言:“我先去睡会儿,补个觉。等饭做好了叫我!”
朱昌恨恨地看着这不肖子孙,又心疼她奔波了一夜,肯定累坏了。想了想,他自己守在了家祠,叫人抓紧时间布置起来。
什么白幡啊,白布啊,素缟统统上起来!府里的仆役也都得穿素衣!都得吩咐下去,当真是操劳啊!
……
应月一觉醒来,整个外头都变了色。门下的灯笼成了白色,写着黑色的“奠”。匾额都挂上了素缟,就连洗漱后丫头给她准备的衣服也是素纹的。
外头又开始下起了雪,洋洋洒洒地,倒是没有昨日夜里那么急了。
“师爷呢?”她问。
“师爷在南书房等殿下呢。”小丫头回。她头上簪了两朵白绒花,穿的也是素服。
“快快摆饭!当真饿煞我也!”
应月大口吃饭,先和师爷讲了玉泉被屠城的事情,又交待了请千峰寺主持为父亲做法事,所以回来的晚了一些。
“玉泉被屠城?!”师爷饭都不吃了,筷子啪地一下搁在晚上,气得颤颤巍巍,“他们怎敢——”
“那些死去的百姓身上有兵器杀戮的痕迹,也有野兽的爪痕。那大妖昊天手下应当有一众小妖和燕军一同屠城。
妖精嗜杀又好吃人,最上头的尸身都是完整的,越到下越残缺不全。玉泉这五万人,他们应当是吃饱了。”
应月垂下眼,把实情一一吐露。
在玉泉看到的,比说出来的还要惨烈一万倍,如同地狱。她早就习惯了战场,若是这会还被刺激得吃不下饭,那她早就被捅死了。
“师爷,我得去宰了那妖孽!”
她端着饭碗,神情又认真又审慎。
“杀了大妖还不够,想要解决玉国的困境,最好的办法就是破了燕吴同盟,叫他们内斗去。最好斗得个你死我活!
否则玉国撑不了多久,就算我们北方撑得住,南方诸州也撑不住!想必很快就要亡国!到那个时候,应家才是真完了。
我想了个法子,师爷你可得帮着参谋参谋。”
应月吃了两碗饭,扫清了桌子上所有的肉,和师爷拿着舆图沙盘秉烛夜谈。又连夜叫来了在碎叶城轮休的几员大帅。
将帅们先去家祠为大将军上了香,才去的南书房。
应府的南书房亮了一夜的灯,直到寅时才散去。这还是朱昌年纪大了熬不住呢,否则应月怎么说都得聊到卯时鸡打鸣。
师爷走的时候连连作辑求饶:“告辞,殿下!真不行了!告辞!”
孙锐是下午回的碎叶城,还带回了一位应二爷的亲信与他们同议对策。玉溪那里实在是走不开,应二爷得守着,否则他会亲自回来一趟。
这会,孙锐也有点困了,伸了个懒腰,还是比师爷的腰杆挺得要直。
“哈——欠!殿下,你猜我在玉溪碰到了谁,你绝对猜不到!”
“猜不到,你说吧。”应月也累了,她一会得好好睡一觉。她把众人送到应府门口。
孙锐嘿嘿一笑:“是无限呐~~”
“那这是谁?”应月朝府外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