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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蛛网初结,暗棋落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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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曼卿的“礼物”在订婚宴后的第三天,送到了楚云舒的办公室。
那是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素白色硬纸盒,由同城快递送来。前台签收时还有些诧异,因为寄件人信息栏只写了一个“周”字。楚云舒拿到手,掂了掂,很轻。
她没有在办公室打开,而是带回了出租屋。
夜幕低垂,小隔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苏清已经睡下,外面寂静无声。楚云舒用裁纸刀小心划开纸盒边缘的封胶,里面是一层素白的软纸。揭开软纸,露出两样东西。
一本薄薄的、封面没有任何文字的手工线装册子。以及,一张对折的素笺。
楚云舒先拿起素笺展开。上面是簪花小楷,字迹清秀工整,力透纸背:
“楚小姐惠鉴:宴上一晤,甚觉有缘。偶得旧册,录有些许花道、茶道心得,及先慈手抄琴谱数页。知你雅致,或可闲时一观。另,近日偶染微恙,闭门静养,盼各自珍重。周曼卿顿首”
没有日期,没有多余寒暄。言辞客气疏离,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示好?或者说,是一种划定界限的结盟信号?
楚云舒放下素笺,拿起那本线装册子。册子很薄,大约二三十页,纸张是上好的熟宣,边缘已微微泛黄。翻开第一页,果然是娟秀的毛笔字,记录着插花时节、花材搭配、意境营造的心得。再往后翻,是几种传统茶道的工序要点,注释细致。最后几页,是手抄的工尺谱,曲名是《梅花三弄》、《平沙落雁》等古曲。
看起来,确实像是一位闺阁女子闲暇时自娱自乐的心得记录。
但楚云舒的手指,在册子内侧的装订线附近,轻轻摩挲了片刻。那里纸张的触感,有极其细微的差异——不是厚度,而是纤维的纹理。她的指甲沿着装订线内侧轻轻刮过,指尖传来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滞涩感。
有夹层。
她放下册子,从笔筒里取出一根最细的缝衣针,在火上燎了一下消毒。然后,她屏住呼吸,将针尖小心翼翼地探入装订线内侧的缝隙。极轻地挑动,一层薄如蝉翼的、与内页颜色几乎完全一致的纸张边缘,被微微掀开。
里面藏着一张折叠起来的、更小的纸片。
楚云舒用镊子将纸片轻轻取出,展开。
纸上是用极细的钢笔写下的几行字,不再是簪花小楷,而是一种更利落、更快速的字体:
“王德发倒台前三月,曾密会沈(万金)于城南‘听雨轩’。同日,沈账户有一笔200万转出,经三层中转,最终流入H省某关联账户(户名:林建设,郑某妻弟)。注:听雨轩现已更名‘雅筑’,沈仍为常客。阅后即焚。”
楚云舒的心脏,在寂静的夜里,重重地跳了一下。
她盯着这张纸条,足足看了三分钟,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印进脑海。
然后,她站起身,走到厨房,打开煤气灶。蓝色的火苗蹿起,她将纸条凑近火焰边缘。薄薄的纸片迅速蜷曲、焦黑,化为灰烬,落入水槽,被水流冲走。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桌前,重新拿起那本线装册子,一页页仔细翻看。再没有其他夹层。周曼卿只放了这一条信息。
一条……足以将王德发、沈万金、郑某三人更紧密捆绑在一起的关键线索!
而且,周曼卿不仅知道沈万金,还知道王德发,甚至能查到如此隐秘的资金流向和会面地点!她绝不是表面上那个不问世事、体弱多病的深闺大小姐。
她送出这份“礼物”,用意何在?示好?投诚?还是……借刀杀人?
楚云舒无法立刻判断。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周曼卿在向她展示自己的“价值”和“信息渠道”。这是一种无声的邀约,或者说,一种姿态——我有你看不到的东西,我们可以不是敌人。
楚云舒将册子合上,连同样笺一起,重新放回纸盒,收进柜子深处。
无论周曼卿目的为何,这条信息本身,价值千金。它补上了一块关键的拼图,也让楚云舒对沈万金的行动,有了更具体的预判方向。
城南,听雨轩,现在的雅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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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楚云舒照常上班。
她刚在工位坐下,内线电话就响了。是陈副总。
“云舒,来我办公室一趟。”
楚云舒敲门进去时,陈副总正皱着眉头看一份文件。见她进来,他把文件往旁边一推,揉了揉太阳穴。
“审计部那边,昨天发了份协查函过来。”陈副总开门见山,“要求我们战略研究部,配合提供近五年所有与‘长期战略合作供应商’相关的评估报告、续约审批记录,特别是那些……合同周期超过三年、且续约超过两次的。”
楚云舒心中一动,面色如常:“是针对我们正在做的风险标签系统吗?”
“说是补充材料,完善他们的供应商管理体系审计。”陈副总哼了一声,“但这个时候要这种材料,有点微妙。严峰那小子……最近动作不少。”
他看了楚云舒一眼,意有所指:“你之前不是跟他咨询过一些流程问题吗?”
楚云舒坦然承认:“是的,陈总。在做历史项目标签时,遇到一些疑似关联交易的案例,不太确定处理边界,所以向严审计师请教过上报流程。都是很规范的学术探讨。”
“嗯。”陈副总不置可否,“既然审计部要,那就配合。这事你牵头,把材料整理好,下周三之前交过去。记住,只给审计部明确要的部分,其他的,尤其是我们内部研判的一些……敏感推测,不要放进去。”
“明白。”
走出陈副总办公室,楚云舒知道,自己投出的石子,开始泛起涟漪了。
审计部对“长期合作方”的关注,显然已经被触发。虽然现在还只是常规的“协查”,但以严峰的性格和审计部的权限,只要在材料中发现任何值得深究的疑点,一定会顺藤摸瓜。
沈万金那些通过壳公司、亲属代持与陆氏建立的“长期合作关系”,恐怕要开始经受真正的考验了。
她回到座位,立刻开始整理材料。这项工作对她来说并不难,大部分资料系统里都有存档。但她刻意放慢了速度,确保在下周三的 deadline 前,既能交出一份完整规范的材料,又不会显得太过“积极”。
与此同时,她开始利用午休和下班后的碎片时间,搜索关于“雅筑”的信息。
雅筑是一家高端私人会所,实行严格的会员制,不对外公开营业。网上能查到的信息极少,只有寥寥几张外观照片,显示其位于城南一处闹中取静的园林式建筑群内,环境清幽,隐私性极佳。
这样的地方,确实是密谈的好去处。
沈万金是那里的常客。那么,他最近是否还会去?见了什么人?
楚云舒知道自己暂时没有能力去监控这样一个地方。但她记下了这个信息。或许将来,这会是一个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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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时间在忙碌中过去。
周三,楚云舒将整理好的供应商材料送到了审计部。接待她的正是严峰。他接过厚厚的文件盒,表情严肃地清点了一下,然后抬头看了楚云舒一眼,点了点头:“辛苦了,楚助理。”
“应该的。”楚云舒语气平淡,“如果还有需要补充的,随时联系我。”
“好的。”严峰顿了顿,忽然压低声音,语速很快地说了一句,“材料我们会仔细看。另外,陆总海外项目的初步调查报告昨天回来了,有些……有趣的地方。”
说完,他不等楚云舒反应,便抱着文件盒转身走进了审计部办公室。
楚云舒站在原地,心中微凛。
陆北辰的海外项目危机,调查报告回来了?而且听严峰的口气,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的问题?他还特意告诉自己……
这绝不是随口一提。严峰是在暗示她,审计部的注意力,或许已经部分被吸引到了海外项目上,而那里面可能也有沈万金的手脚?还是说,审计部发现了海外项目与国内某些供应商之间的异常关联?
信息太少,无法判断。但严峰释放的这个信号,同样重要。
她转身离开审计部,思绪飞转。
沈万金的触角,比她想象的伸得更长。国内的项目不够,连陆北辰临时被调去处理的海外危机,也可能有他的影子?如果真是这样,那沈万金对陆氏的渗透和影响力,就太可怕了。他的目标,难道不仅仅是捞钱,而是有更深层的图谋?
又或者……这只是陆氏内部其他派系斗争的一环,沈万金只是被利用的棋子?
楚云舒感到自己正站在一张越来越复杂的蛛网中央,每一条丝线都连接着未知的黑暗。她必须更加谨慎,走错一步,就可能被彻底黏住,万劫不复。
晚上加班到九点,楚云舒才离开公司。
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市图书馆。凭借A大学生证,她可以进入馆内的报刊阅览区,查阅一些过期的本地报纸和商业期刊。
她想知道,当年父亲案子发生前后,本地媒体有没有关于“雅筑”(当时的听雨轩)的报道,哪怕只是社会新闻版块不起眼的一小条。
在堆积如山的旧报刊中翻阅了两个小时,眼睛酸涩,却一无所获。这种地方,本来就是为隐藏秘密而存在的,又怎会轻易留下公开记录?
就在她准备放弃,收拾东西离开时,手指无意间拂过一本蒙尘的、五年前的《商圈人物》月刊合订本。封面人物是当时风头正劲的一位本地企业家。她随手翻开内页,目光掠过一篇篇采访报道。
忽然,她的手指停住了。
那是一篇关于私人会所文化的小专栏,配了几张图片。其中一张模糊的远景照片,拍的正是“听雨轩”的园林入口。图片说明写着:“城南听雨轩,以其极致隐私与高雅格调,成为本地商界人士洽谈要务的热门之选。”
而在照片一角,一辆正在驶入的黑色轿车后车窗里,隐约能看到一个侧脸。
那个侧脸的轮廓……
楚云舒的瞳孔骤然收缩。
虽然模糊,但那微胖的脸型、略秃的额顶……像极了她在父亲案件卷宗照片里见过的一个人——当年那个在法庭上突然翻供、指认父亲受贿的关键证人,刘金水!
刘金水,在父亲出事前,去过听雨轩?
是巧合,还是……
楚云舒猛地合上杂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
夜色已深,图书馆即将闭馆的广播响起。
她抱着那本合订本,走到复印机前,将那一页仔细复印下来。纸张吐出的声音,在寂静的阅览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蛛网上的又一条丝线,在黑暗中,微微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