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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裂痕与毒刺 ...

  •   复印机的白光在楚云舒脸上短暂停留,随即熄灭。她将那张还带着微热和油墨味的复印纸仔细折好,放进贴身口袋。合订本被放回原处,指尖抚过蒙尘的封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走出图书馆时,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意扑面而来。楚云舒拉紧了风衣领口,却没有立刻叫车。她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路灯将她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刘金水。

      这个名字像一根生锈的针,在她心底最痛的角落,轻轻刺了一下。

      当年在法庭上,就是这个看着老实巴交、说话都打磕巴的中年男人,在最后关头突然翻供,言之凿凿地指认父亲收受了巨额“咨询费”,并且提供了经过精心伪造的银行流水和对话录音。他的证词成了压垮父亲的最后一根稻草。

      父亲入狱后,刘金水一家很快就搬离了林安,不知所踪。母亲苏清曾想尽办法打听,只隐约听说他们去了南方,从此再无音讯。

      楚云舒一直以为,刘金水要么是被沈万金或郑某重金收买,要么是被抓住了什么把柄胁迫。但现在看来,事情可能更复杂——如果刘金水在父亲出事前,就曾出现在沈万金密谈的“听雨轩”,那意味着他可能早就和沈万金那伙人有接触,甚至可能本身就是那张利益网络中的一环。

      那么,父亲的案子,从一开始可能就不是简单的“受贿”,而是精心设计的构陷。刘金水不是临时翻供,而是早就安插好的棋子。

      这个推测让楚云舒后背发凉。如果真是这样,那沈万金和郑某背后的能量和狠毒,远超她的想象。

      她停下脚步,站在一盏路灯下,掏出手机,调出那张复印照片的电子版(她刚才在图书馆也用手机拍了照)。放大,再放大。车窗里的侧脸依旧模糊,但那种熟悉感挥之不去。她需要更清晰的原始照片,或者……需要找到刘金水本人。

      但五年过去了,人海茫茫,谈何容易。

      楚云舒收起手机,继续往前走。当务之急,不是追查一个可能已经改头换面的证人,而是应对沈万金必然的反扑。审计部的协查函已经发出,严峰那句关于海外项目的暗示也绝非空穴来风。沈万金不可能毫无察觉。

      他会怎么做?

      直接对她下手?在陆氏内部制造麻烦?还是动用他更深层的关系,给审计部施压?

      楚云舒的思绪飞速运转。她需要预警,需要准备。

      ---

      第二天上午,楚云舒刚在工位坐下,内线电话就响了。是陈副总,语气比昨天更急:“云舒,马上来我办公室!带上你负责的所有历史项目风险标签的原始工作底稿!”

      楚云舒心头一凛。工作底稿?那里面除了公开档案的信息,还有她根据周老密件和自己发现整理的一些未验证的推测和线索,虽然都做了脱敏处理,但落在有心人眼里,依然可能看出端倪。

      “陈总,是审计部那边需要吗?”她一边快速整理电子和纸质底稿,一边冷静地问。

      “审计部?哼!”陈副总的声音里压着火气,“是集团监察室!直接越过我,向赵秘书申请了调阅权限,说要核查我们部门在风险标签项目中的‘工作规范性和是否存在越权搜集敏感信息’的问题!你现在、立刻、马上过来!”

      监察室?

      楚云舒眼神一冷。监察室直属陆振华,平时很少直接介入具体业务部门的工作,除非是接到了实名举报,或者发现了严重违规线索。这绝对不是正常的工作检查。

      沈万金的反击,来得比她预想的更快,也更直接。他动用了在集团内部更高层的关系,直接把矛头指向了她“工作不规范”、“越权”,这是要彻底断掉她接触核心档案的权限,甚至可能借此将她踢出战略研究部!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电子底稿中涉及敏感推测的部分,用预设的加密程序进行了二次锁定和隐藏,只留下最表层、最规范的分类和标签描述。纸质底稿则全部带上。

      抱着厚厚的文件夹走进陈副总办公室时,里面已经坐了两个人。

      一个四十多岁、面容刻板、穿着深灰色西装的女人,胸前别着监察室的徽章。另一个是赵秘书,正端着一杯茶,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

      “陈总,赵秘书。”楚云舒微微躬身,然后将文件夹放在办公桌上,“这是风险标签项目所有的原始工作底稿,包括电子版的存储路径和访问密码。”

      监察室的女人——李主任,掀开文件夹,目光锐利地扫过第一页:“楚云舒助理,对吧?我们接到反映,你在进行历史档案查阅和风险标签工作时,可能存在超越授权范围搜集、记录、保存敏感商业信息,甚至涉及部分已结案历史问题的不当揣测和记录。请你解释一下。”

      陈副总脸色铁青,但没说话。赵秘书低头喝茶,仿佛事不关己。

      楚云舒站得笔直,声音清晰平静:“李主任,我在项目中的所有工作,均严格遵循陈副总授予的二级调阅权限和项目目标。所有查阅档案均有记录,所有摘录信息均用于建立标准化风险标签,所有工作底稿均按规定保存,未带离过公司。我不明白‘超越授权’和‘不当揣测’具体指什么。”

      “是吗?”李主任从随身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打印件,推到楚云舒面前,“这是从你部门公共服务器某个临时文件夹里恢复的文档片段。里面提到了‘特定关联方模式’、‘疑似代持’、‘历史问题复查建议’等明显超出你工作范围的表述。你怎么解释?”

      楚云舒看了一眼那份打印件。那是她早期思考时随手记录的一些关键词和疑问,后来整理正式报告时已经删除,但可能没有彻底清除缓存。没想到被监察室技术手段恢复了。沈万金在技术部也有人?

      “这只是我个人在工作初期,为了更好地理解风险类型,进行的一些内部思维梳理笔记,从未作为正式工作成果提交,也未向任何人传播。”楚云舒面不改色,“并且,这些思考完全是基于公开档案信息和管理学理论模型进行的学术性探讨,不涉及任何具体企业、个人或未公开信息。如果这样的内部思考笔记也被视为违规,那么任何深入的风险研究工作都无法开展。”

      “学术探讨?”李主任冷笑,“楚助理,这里是企业,不是大学课堂。你的‘探讨’涉及集团历史项目的具体操作模式,这本身就属于敏感范畴。我们有理由怀疑,你利用工作之便,搜集并试图分析不该你知道的信息。”

      气氛骤然紧张。

      陈副总忍不住开口:“李主任,云舒的工作我一直把关,她的所有正式输出都经过我审核,没有任何问题。仅凭几页未提交的草稿笔记就下结论,是不是太武断了?”

      李主任正要反驳,一直沉默的赵秘书忽然放下茶杯,轻轻咳了一声。

      “李主任,”赵秘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某种分量,“监察室的工作是必要的,也是为了保护集团和员工。不过,楚助理这个项目,是陆董亲自点头、陈副总主抓的重点内控升级工作。她的权限是特批的,工作成果前不久刚在‘青山绿水’事件的对外报告中发挥了积极作用。这件事,陆董也知道。”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楚云舒,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楚助理,年轻有冲劲是好事,但企业有企业的规矩。哪些该深究,哪些该浅尝辄止,要心里有数。你的笔记,出发点或许是好的,但方式方法有待商榷。这样吧,李主任,这些底稿我们带回去仔细看看。楚助理这边呢,也写一份情况说明,重点阐述清楚这些‘学术探讨’的边界和依据,以及未来如何确保工作严格在授权范围内进行。你看如何?”

      李主任皱了皱眉,显然对赵秘书这和稀泥的态度不满,但赵秘书代表的是陆振华,她不得不掂量。最终,她点了点头:“可以。但监察室保留进一步核查的权力。另外,在调查结束前,建议暂停楚云舒助理调阅历史档案的二级权限,直至情况澄清。”

      陈副总还想争辩,楚云舒却抢先一步,平静地应道:“我接受监察室的安排,会全力配合调查,并立即提交情况说明。权限暂停期间,我会专注于其他工作。”

      赵秘书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识时务,懂进退。

      “那就这样。”赵秘书站起身,“李主任,我们走吧,别影响陈副总部门正常工作了。”

      监察室的人带着所有底稿离开。办公室门关上,只剩下楚云舒和陈副总。

      陈副总一拳捶在桌上,低声骂道:“欺人太甚!这明显是有人搞鬼!云舒,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楚云舒沉默了几秒,缓缓道:“陈总,可能是我在整理风险标签时,无意中触碰了一些人不愿意被翻出来的旧账。给您添麻烦了。”

      陈副总摆摆手,烦躁地坐下:“不是你的问题。监察室那帮人,没事都要找点事,何况是有人递了刀子。赵秘书今天还算说了句公道话……你先按他说的写情况说明,态度要诚恳,但原则要坚持。权限暂停只是暂时的,等项目重要性再凸显,或者风头过去,我会再申请。”

      “谢谢陈总。”楚云舒真心道谢。陈副总虽然圆滑,但关键时候还算护短。

      “谢什么。”陈副总叹了口气,压低声音,“不过云舒,我得提醒你。有些历史浑水,能不蹚就别蹚。陆氏这潭水深得很,你一个女孩子,又没背景,真卷进某些事情里,骨头渣都剩不下。明白吗?”

      “我明白。”楚云舒垂下眼睑,“我会注意的。”

      走出陈副总办公室,楚云舒脸上平静无波,心底却一片冰冷。

      沈万金这一手,够毒。直接动用监察室,以“违规”名义暂停她的关键权限,切断她继续深挖历史档案的路径。同时,这也是一个严重的警告:我能直接动用到陆振华身边的监察力量,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眼皮底下。

      但赵秘书的态度,又让她看到一丝转机。赵秘书显然知道些什么,他在保她,或者说,在平衡。这意味着,陆振华对沈万金,并非完全信任或放任。而审计部那边,对供应商和海外项目的调查,应该还在继续。

      这是一场多方博弈。她现在被推到了明处,成了靶子,但也因此,可能吸引了更多关注,让某些暗处的动作更难施展。

      回到工位,她开始撰写那份“情况说明”。措辞严谨,逻辑清晰,将所有“学术探讨”都框定在公开理论和已披露案例的范围内,反复强调工作的规范性和对集团的忠诚。

      写完后,她没有立刻提交。而是等到午休时间,办公室人最少的时候,她拿着打印好的说明,走向电梯。

      她没有去监察室,也没有去赵秘书办公室。

      她按下了通往最高层的按钮。

      电梯平稳上升,镜面墙壁映出她平静而坚定的面容。

      她要赌一把。

      赌陆振华对“忠诚”和“能力”的看重,胜过对某些“历史浑水”的忌惮。

      赌她这段时间展现的价值,值得他给一次机会。

      赌沈万金的手,还没有长到能完全遮住陆振华的眼睛。

      电梯门打开,顶层走廊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她走向尽头那扇厚重的红木门,在秘书台前停下。

      “你好,我想求见陆董。关于历史项目风险标签工作,有些重要情况,需要当面汇报。”

      秘书抬起头,看清是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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