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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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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阳光被咖啡厅巨大的落地窗筛滤成慵懒的金色,斑驳地铺洒在深色的木质桌面上,光尘在空气中缓慢浮动。舒栈将提前拟好的合同平整地推到顾以恒面前,“顾先生,这是根据我们之前沟通敲定的最终版本,请您过目。如果还有任何细节需要斟酌,我们可以现场沟通。”
“哦?”顾以恒接过合同,身体微微靠后,指尖划过光洁的纸面,翻动起来,逐字逐句扫描着条款,“舒老板做事果然滴水不漏,这份合同我可得好好拜读,不能辜负了舒老板的一片心意。”
舒栈极有耐心地等待着,目光落在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时间在爵士乐的间隙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中缓慢流淌。
顾以恒将合同从头至尾仔细看了两遍,甚至在某些条款处停留片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终于,他合上文件夹,指尖轻轻敲击着封面,抬眼看向舒栈,唇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略显为难的笑容。
“舒老板,”他拖长了语调,身体前倾,手肘支在桌面上,“我这里有个小问题,或者说,是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舒栈笑了起来,“顾先生言重了。合作讲究开诚布公,有任何疑惑或想法,但说无妨。”
顾以恒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哈哈笑了两声,“别紧张,别紧张,舒老板。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他顿了顿,目光在舒栈精致的脸庞上流转,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某种隐秘的试探,“我就是想问问……合同签了之后,我能不能,偶尔——比如周末,去舒老板府上蹭个饭?早就听闻舒老板品味非凡,想来府上的私厨手艺也一定绝佳。”
蹭饭?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这种暧昧的、试图将合作关系掺杂进私人领域的试探,她见得多了,根本对她造不成什么影响。
“当然可以,”舒栈抬眸,笑容变得明亮而爽朗,“我家保姆手艺确实不错,尤其擅长煲汤。顾先生要是赏光,随时欢迎。”
“哈哈,那就这么说定了!舒老板够爽快!”顾以恒听完心中极为满意,拿起笔,唰唰两下,在合同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力遒劲。
交换文件,签字,盖章,一系列流程在氤氲的咖啡香气中完成。顾以恒亲自将舒栈送出咖啡厅,午后炽热的阳光扑面而来,与室内的冷气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站在台阶上,看着舒栈明艳却带着疏离的侧脸,再次开口,语气颇为遗憾:“舒老板真的不考虑我送一程?我的车就在附近。”
舒栈抱着顾以恒送的玫瑰花,笑容婉约:“真不用麻烦,这里打车很方便,几分钟就能回酒店。顾先生记得下周一准时到Good Tai入职就好,相关手续我的助理会提前跟您对接。”
“那行吧。”顾以恒不再坚持,目光却仍流连在她身上,“那我就先走一步了,还有点琐事需要我处理。舒老板,我们景城见。”
顾以恒走后,舒栈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她毫不犹豫把玫瑰花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动作干脆利落。随后她拿出手机打车,地图上显示司机还有五分钟才到。百无聊赖地点开短视频软件,指尖随意上滑——
下一秒,她的动作猛地顿住。
屏幕上自动播放的第一个视频,主角赫然是她自己。
视频拍摄于昨天下午,她步入白鸽咖啡厅的场景。拍摄者角度抓得极好,甚至带着某种电影镜头感:她身穿那身剪裁利落的白色衬衫,深蓝色高腰牛仔裤,长发随着步伐轻扬,下巴微抬,目不斜视地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阳光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边,勾勒出清晰而优越的身形线条,步履生风,气场全开。
点赞数:317万。并且还在持续飞速增长。
她这是上热门了?!舒栈赶紧点开评论区,目光如同扫描仪般快速掠过那些爆炸般增长的留言:
@产后母猪护理:【我靠!这身材比例是真实存在的吗?腿比我命还长!】
@幸福一家人:【这姐走路带风啊,感觉不是去喝咖啡,是去收购那家店……】
@不过六级不改名:【她气质好也就算了,我扒了一夜发现她居然名下开了六家泰餐厅,她在现实里居然还是个富婆】
@搬砖牛马:【只有我注意到她手上拎的那个包吗?顶我三年工资!】
@建材批发老王:【如果让她嫁给我,让我住大别墅我也愿意】
@一只潇洒哥:【@建材批发老王,你这是早上起床脑子被门给夹了吧,咋既要又要的?再说了,人家有钱有颜,还需要男人吗?男人只会影响她签合同的速度!】
@哥只是个传说:【我全面分析了一下她,发现美貌只是她身上最不起眼的一个优点】
@我不是宅男:【只有我觉得她看起来有点不好接近吗?那种“莫挨老子”的气场……】
评论汹涌如潮,赞誉、好奇、调侃,甚至夹杂着一些不友好的窥探和臆测。舒栈快速下拉,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则地跳动着,一种混合着愕然、荒唐,以及某种敏锐商业直觉带来的刺激感冲击着她。舒栈深吸一口气,退出评论区,习惯性地点开个人邮箱。
果然,邮箱里塞满了未读邮件,标题大多类似:【采访邀约:关于网络走红现象与女性创业者的故事】、【独家专访邀请——挖掘流量背后的商业价值】、【品牌合作洽谈】……
司机恰好在此刻抵达。舒栈拉开车门坐进后座,隔绝了外界灼热的空气。车厢内凉爽的空气让她略微冷静下来,随后,在众多媒体邀约中,舒栈迅速筛选出两家最具权威性和影响力的财经及生活方式类媒体,言简意赅地回复了邮件,并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舒栈觉得,这泼天的流量她要是接不住,那简直对不起这份来自老天的眷顾。
紧接着,舒栈的手机响了,舒栈接起电话,听到张湘急促的声音:“喂?舒姐!你看到网上的视频了吗?我的天!咱们几家店全炸了!从中午开始,门口就排起了长队,都是看了视频来打卡的年轻人!现在不光店里座无虚席,连店门外那条街都挤满了人,各种举着手机拍照的,咱们这条街都快成景城新晋网红打卡点了!”
舒栈微微蹙眉:“厨房怎么样?能跟上吗?”
“快跟不上了!”张湘语速飞快,“几个大厨忙得脚不沾地,刚才联名‘抗议’,说铲子都要抡出火星子了,要求立刻、马上涨工资,不然就集体‘摆烂’!舒姐,这怎么办啊?”
舒栈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当机立断:“涨!必须涨!告诉他们,这个月奖金翻倍,只要撑过这波流量,人人有份。另外,立刻联系熟悉的兼职渠道和食材供应商,确保人手和物料充足。告诉店长,维持好秩序,食品安全和服务质量绝不能掉链子!”
“明白!”张湘得了指示,声音稳了些,“舒姐,这边场面太火爆了,你真的不回来看看?这可是咱们店前所未有的盛况!”
舒栈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回去?面对人山人海的围观和可能无处不在的镜头?她几乎能想到自己被围堵、被追问、被各种目光打量的场景。
“不了,”她果断道,“我暂时留在亚城避避风头。你全权负责,稳住局面,有任何情况随时向我汇报。记住,热度是一时的,口碑才是长久的。我们千万不能被流量冲昏了头脑。”
“懂了,舒姐放心!”张湘干劲十足地应下。
回到酒店套房,意外发现宋薇和温昼已经将行李收拾妥当,彼时正将其整齐地摆在客厅中央。
宋薇迎上来解释道:“舒姐,我看合同顺利签完了,想着你可能随时准备返程,就把行李先整理出来了。我们是订下午的航班还是晚上的?”
舒栈的目光掠过那些行李箱,最后落在床边沉默伫立的温昼身上,只见他正低头看着手机,侧脸线条在室内光线下显得有些冷淡。舒栈移开视线,对宋薇说:“你订最早一班回景城的机票,立刻回去帮助张湘。现在店里需要人手,有你们两个在,我更放心。”
“啊?”宋薇一脸茫然,她这两日心思都在照顾舒栈和行程琐事上,根本没时间上网,对突如其来的“爆店”事件一无所知,“发生什么事了?店里怎么了?”
“具体情况你回去问张湘就知道了。”舒栈无意多作解释,语气不容置疑,“总之,现在需要你立刻返回景城。”
宋薇见舒栈神色严肃,不再多问,连忙应下,手忙脚乱开始查询和预订机票。
宋薇匆匆离开后,套房内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中央空调系统运行发出的微弱低鸣。舒栈觉得有些闷,走到房间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繁华的街景。亚城的霓虹渐次亮起,蜿蜒的车河汇成光带。她现在需要透口气,需要一点空间来消化今天接连的“意外”和内心翻涌的复杂情绪。
思来想去,舒栈决定出门逛逛,她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附近的景点和值得一去的地方。指尖滑动屏幕,目光掠过一个个推荐,最终停留在“烟火涛海”这条著名的滨海步行街道上。网友对这里的评价颇高,夸赞这里热闹,充满市井气息,可以让人暂时忘掉烦恼。
她走出房间时,温昼正慵懒地斜躺在沙发上,双手捧着手机,满眼甜蜜地往手机上戳字。
不用猜,肯定正在跟他那个蓝蓝聊天。
舒栈心里有点堵,走过去,语气没什么起伏:“把手机收起来,别玩了,陪我下去逛逛。”
温昼听完后,快速地在手机上戳了几下,将手机屏幕一锁,弹射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去哪里?”
“先吃饭吧。”舒栈揉了揉太阳穴,“你查一下附近有没有好吃的。”
温昼认真地在手机app上搜了起来,“吃不吃南洋菜?据说有家网红南洋菜很火,味道特别正宗。”
舒栈兴致缺缺:“南洋菜吃太多了,换一个。”
“川菜?附近有家老字号,口碑不错。”
“不想吃辣的,嘴里没味。”
“江西小炒?锅气足。”
“太油腻了。”
“云南菜?清淡些的菌子锅。”
“没什么特别想吃的欲望。”
“粤菜?海鲜怎么样?”
舒栈扶额:“有没有那种小众又好吃的?”
温昼知道舒栈难伺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耐着性子在网上寻找了起来,再次开口:“越南粉怎么样?附近巷子里有家小店,本地食客推荐很多,据说汤头很鲜。”
越南粉?舒栈眼前立马浮现出热气腾腾的汤碗,清爽的香料,软滑的米粉。比起去那种高逼格餐厅,她更偏爱街头巷尾的小餐馆。理由很简单,在小餐馆,她更能感受到人间烟火,也更符合她想要“透口气”的心境。
“行,就这个吧。”她终于点了头。
夜幕彻底降临,亚城的夜晚展现出与白日不同的活力。他们沿着霓虹闪烁的街道漫步,走向温昼导航中的那条小巷。喧嚣的人声、食物的香气、店铺里流淌出的音乐混杂在一起,构成了鲜活而生动的市井画卷。温昼走在她斜前方半步,沉默地引开路,高大的身影在拥挤的人流中为她隔开些许空间。
那家越南粉果然隐蔽,门面不大,装修朴素,甚至有些陈旧,但店内几乎坐满了人,热气夹杂着诱人的香味从门内飘出。
老板娘是个笑容爽朗的中年妇女,见有客人来,连忙笑嘻嘻地迎出来:“两位里面请!随便坐!我们家汤底熬了好几个钟头,粉也筋道,保准好吃!要是觉得不错,麻烦给我们小店点个好评,拍拍照发网上宣传宣传哈!”
温昼脸上露出一个很浅的、但确实存在的笑容,点了点头,语气也比平时温和些:“好的阿姨。”
舒栈站在一旁,看着温昼那自然流露出的笑容,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硌了一下。温昼对谁都能笑,对老板娘,对宋薇,甚至可能对陌生人……唯独面对她时,从来不会笑。这种鲜明的区别对待,让她胸口格外窒息。
温昼找位置坐下来,道:“阿姨,您是越南人吗?”
“不是呢!我是沈城人!”阿姨嗓门洪亮,带着北方人特有的热情,“咋的,不像啊?”
舒栈在桌子下踩了温昼一脚,嗔怪道:“你这是什么问题,难道我开泰国餐厅就是泰国人吗?”
“好吧。”温昼觉得有道理,问:“那您是怎么想到跑这么大老远来开越南粉店的?”
这问题显然问到了老板娘的心坎上,只见老板娘立马笑开了花,自豪地解释说:“嗐!还不是我儿子!他在国外留学那会儿,发现他们那儿留学生都特别爱吃越南粉,他就琢磨啊,这玩意儿有市场!回国后,非得拉着我,手把手教我熬汤底、配调料,硬是把我给手把手教会了!他说亚城这边游客多,年轻人也多,肯定能行,我这不,就被他‘忽悠’过来啦!”
“阿姨,您儿子真有商业头脑,也有孝心,肯带着您一起致富。”舒栈由衷地赞扬了一句。
“是吧!我也觉得我儿子厉害!”老板娘笑得见牙不见眼,“你们先坐,粉马上好!保证好吃!”
小店生意忙碌,阿姨很快又去招呼其他客人。狭小的空间里,人声鼎沸,烟火气十足。店员将他们点的招牌火车头越南河粉端了上来,粗瓷大碗,汤色清亮,铺着鲜嫩的牛肉片、豆芽、香草、热气腾腾。
舒栈拆开一次性筷子,搅动着碗里的河粉,热气熏上她的脸,带着些许暖意。她隔着朦胧的热气,看向对面安静吃粉的温昼。温昼吃相好,安静,专注,侧脸在蒸汽中显得有些模糊。
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舒栈打破这过于微妙的沉默。她微微凑近桌面,调侃道:“小温啊,真没看出来,你还挺能跟人聊。要不是亲眼见到,我还以为你只会板着一张脸,履行你的‘员工职责’呢。”
温昼将粉送入口中,抬眼看她,解释说:“我只是喜欢听故事,也愿意了解不同的人。在我的世界里,每个人都像一本没有翻开过的书,走近了,总能读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啊……”舒栈一边挑着碗里的豆芽,一边道:“那你怎么没想过,来‘读读’我这本书呢?你不想了解我吗?”她抬起眼,目光直直看向他,里面有什么东西在闪烁,有挑衅,有试探,“我的故事也不赖,你要是愿意听的话,我愿意讲给你听。机会难得,只有一次,你想不想听?”
空气仿佛随着她的话语凝滞了,周遭的嘈杂人声瞬间消失,只剩下他们之间这方寸之地的沉默。
温昼喉结滚动了一下,放下筷子,打断了她的试探:“不必了。”
三个字,清晰,冷淡,不留余地。
舒栈呼吸一滞。
温昼继续道,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我已经了解得够多了。”
“什么叫‘已经了解得够多了’?”舒栈的声调不受控制地升高,引来了旁边桌客人的侧目。她胸口那股压抑的邪火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愤怒,噌地窜了上来,“我自己都还没把自己活明白!你从哪里了解我的?你了解的是真正的、百分之百的我吗?你了解的,不过是作为‘雇主’的那个‘舒栈’!”
面对她骤然激烈的质问,温昼一言不发,保持沉默。只见他重新拿起筷子,低下头,开始慢条斯理地继续吃碗里已经有些凉了的河粉。
所以这顿饭的后半程,是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结束的。
舒栈懒得跟他计较,等对方吃完了,将手机丢给对方,“我觉得这个街景怪有氛围感的,你给我拍张照。”
温昼单手拿着手机,“你过去站着,站好了。”
舒昼走到她选好的位置,背后是流光溢彩的街景和模糊的人流。她微微侧身,下巴轻抬,努力调整面部表情,试图摆出一个看起来随意又好看的姿势。心里却恶狠狠地想:温昼要是敢把她拍丑了,她回去先关起门把温昼暴打一顿,然后再把他送去最严苛的摄影工作室当学徒,让他好好感受一下什么叫“社会的毒打”!
咔嚓。
快门声轻响。
温昼按下快门,舒栈兜着刮彩票的心从温昼手中拿回手机,没想到,温昼把她拍得还挺好看!
镜头里的她站在流光溢彩的街景中,眉眼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竟有几分平时不曾显露的温柔。
舒栈在心里默默地琢磨:她似乎又从温昼身上发现了可以榨取的剩余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