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弯》夏至吖

2、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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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昭一天天长大，正是上房揭瓦的年纪。
　　来云望舒家的亲戚朋友无不感慨这小家伙一点儿也不像好脾气的云望舒夫妇。
　　那个年代正流行《老夫子》和《阿衰》这些漫画，宋昭一见，就嚷着说要，宋寒声可不惯他，但云望舒还是给买了。
　　家里的漫画书和乐高堆成了小山。
　　宋寒声总是和云望舒说，不要惯着这臭小子，得多让他吃些苦头才是，省得纵得他不知天高地厚。
　　云望舒也总笑笑说好。
　　宋昭不喜欢穿鞋，他放学一回家，就甩掉鞋子一蹦三尺高，从家里的走廊窜到院子，又从院子窜到厨房找点吃的，塞得满嘴都是。
　　整个家都是他光脚踩在地板上奔跑的“咚咚”声，好不热闹。

　　8
　　再后来，云星杳也结婚了，生了个女孩儿。
　　小姑娘乖得不像话，黑漆漆的眼睛像两颗溜圆的葡萄，大大的，亮亮的。
　　云望舒第一次见她时，她躲在云星杳身后，拽着她的裤腿怯生生地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来。
　　“囡囡，这是妈妈的姐姐，叫姨妈。”
　　“姨妈。”
　　小姑娘的声音糯糯的，甜得云望舒的心都要化了。
　　“好孩子，姨妈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呀？”
　　小丫头乖巧地点点头，像小鸡啄米，实在可爱得紧，让人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送给她。
　　云望舒又去看自家招猫逗狗的调皮小子，头更疼了。
　　囡囡不吃肉，尤其是肥肉，所以每次到云望舒家，她都会特意给楚云清做两道不放肉的素菜。
　　她揉着小丫头的小脑袋，说：“傻囡囡，怎么会不爱吃肉呀？”
　　过年时，她还会在红包的基础上多给囡囡一百块，并告诉她不可以告诉其他哥哥姐姐哦。
　　云家有五个孩子，大哥，云望舒，三弟，三妹，云星杳。
　　云星杳是云家最小的孩子，结婚也最晚，生的孩子自然也是孩子里年纪最小的。
　　当然，不仅是因为囡囡年纪最小，她也是所有孩子里最乖的那个。
　　“你干脆认她当你亲女儿得了！”
　　看见自家老妈对妹妹这么好，宋昭酸得咬牙切齿。
　　“都是一家人，你在这儿较哪门子劲儿？”云望舒嗔道。
　　宋昭哼哼唧唧地扭头跑开了，临走前还特意将地板蹦得“咚咚”响。

　　9
　　调皮的孩子长大只需要一个瞬间。
　　云望舒 32 岁那年，查出子宫肌瘤。医生说，已是晚期，没法手术，只能保守治疗。
　　宋寒声不信，带她跑遍全市医院，甚至带她到省会城市看了好几次，就在宋寒声不死心地想要继续带云望舒去省外时，她坚持说不去。
　　“老宋，别折腾了，听医生的，我们回家。”
　　云望舒和宋寒声结婚十年，今年，云望舒 33 岁了。
　　宋寒声一下子嚎啕大哭起来，“可是你还年轻，你走了，我和宋昭怎么办？肯定还有办法的，我们去大城市！去首都！”
　　他一边哭，一边抽抽噎噎地诉说着不甘心。
　　云望舒沉默地看着他，和他结婚多年，云望舒从未见他像现在哭成这样泣不成声的狼狈模样。
　　她心里揪起来，心疼得厉害。
　　“老宋，不要再骗自己了，已经跑了这么多医院，我早就接受这个结果了。我不怕死……”
　　“云望舒！”宋寒声嘶吼着去摇晃她的肩膀，男人眼眶红得吓人，“什么死不死的？以后的路还有那么长呢！”
　　云望舒将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抽下来，紧紧握在手心里，另一只手则轻轻拭去男人脸颊上的眼泪。
　　“老宋，你冷静一点，听我说。你和昭昭以后还要过日子，别把钱都填在无底洞里。以后，你给昭昭找个后妈，对他好，也要对你好，答应我，好吗？”
　　宋寒声没说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哭，只剩哭。

　　10
　　云望舒病逝那年，宋昭9岁。
　　他木木地站在母亲的棺材前，只知道妈妈躺在冷冰冰的木盒子里，再也不会醒过来。
　　宋寒声强打精神办理完云望舒的所有后事，终于撑不住，大病了一场。
　　医生说，是忧思过度，要多加休养。
　　男人躺在病床上，又想起云望舒住院时也总喜欢盯着窗外发呆，那时，她心里想的又是什么呢？
　　渐渐的，宋昭不吵也不闹了，他变得安静了许多。
　　刚开始，他光着脚在地上乱跑时，回应他的只有宋寒声无尽的沉默。这种沉默对他来说，比妈妈的训斥还要可怕千百倍。
　　宋寒声的脾气也变坏了不少，还染上了烟瘾。
　　有时，他坐在台阶上，一抽就是一整天。
　　在宋昭的印象里，父亲一直都是温柔体贴的好丈夫形象，对云望舒说话都是轻声细语，耐心地哄着的。
　　可是这一切在妈妈去世后通通消失不见了。
　　宋昭还发现，宋寒声经常会盯着他的眼睛陷入长而久的沉思，那时，男人眼里又多出了一丝微不可察地柔情。
　　宋昭知道，这是因为所有人都说，他的眼睛像妈妈。
　　爸爸想妈妈了。
　　“我也想妈妈了。”宋昭裹着被子，没多时，被子底下传出一阵低低的啜泣声。

　　11
　　“爸，你会给我找后妈吗？”
　　这天，宋昭听说同学的父亲给他找了一个后妈，宋昭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问宋寒声会不会也给他找后妈。
　　宋寒声愣了愣，他垂下头去，时间久到宋昭腿都站得有些麻了。
　　宋寒声才说：“不会。洗手吃饭了。”
　　显然，他不想再提这些。
　　宋昭识趣地洗手准备吃饭。
　　饭桌上的气氛一如既往的沉寂，宋昭忍不住了，又问：“爸，那你会丢下我吗？”
　　宋寒声拿筷子的手猛然一顿，他抬眸，眼底布着一层阴翳的云。
　　“宋昭，你到底想说什么？”
　　每当父母连名带姓地喊宋昭名字时，他都会后颈一凉。
　　云望舒在世时，宋昭天不怕地不怕，是个不可一世的小霸王。
　　因为他知道，母亲爱他，父亲也爱他。
　　可是现在，他越来越看不懂父亲了，这个和他相处十多年的男人，简直陌生得可怕。
　　他总是一语不发。
　　换做以前，他只要光脚乱跑，就必定会招来父亲呵斥，但自从母亲去世后，宋寒声便不会再管他到底穿没穿鞋之类的。
　　“我错了。”宋昭低下头去，不敢再说话。
　　宋寒声盯着他的脑袋看了半晌，终是叹出一口气来，“明天就是你妈妈的祭日了，我们去看看她吧。”
　　宋昭乖顺地点点头。

　　12
　　扫墓这天，宋寒声对着那张冷冰冰的照片抚了又抚，小心翼翼地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小月亮，我和昭昭来看你了。”
　　宋昭浑身一震，他已经好久没听见父亲这么温柔地喊出他的小名了。
　　宋寒声是蹲着的，宋昭是站着的。
　　他能很清晰地看见父亲头发间的几缕花白，可是父亲才 37 岁啊。
　　他鼻尖一酸，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说些什么。
　　“妈，以后我会乖乖的，不让你和爸操心，你在那边就安安心心的，我是小男子汉，能照顾好我爸。”
　　宋寒声呼吸滞住，喉咙哽咽了一下。
　　“宋昭——”
　　宋昭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错话了。
　　宋寒声站起来，望着他的眼睛说：“爸错了，爸不应该把伤心的情绪转嫁到你身上，希望你能原谅爸爸……”
　　中年男人眼睛红红的，像是下一秒就会哭出声来。
　　宋昭心里涌起委屈，他难过地说：“爸，以前是我不懂事，让你和妈操心了很多。以后不会了，我会好好念书。”
　　“好，好孩子。”
　　照片上的女人语笑嫣然，仿佛对和好的父子俩的欣慰。
　　往后的日子还很长，小月亮，我会带着我们的儿子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