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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口碑反击 ...

  •   对比图挂上网店的第三天,订单量开始以一种缓慢但坚实的节奏回升。

      不再是之前那种零散的一两单,而是每天都有五六单,每单的金额也上去了——平均客单价从一百二跳到了两百三。更关键的是,订单备注栏里的话越来越长。

      “给妈妈六十岁生日订的,她年轻时会绣花,后来眼睛不好了。请绣娘慢慢绣,不赶时间。”

      “我们民宿在大理,想要一批有故事的装饰。看了你们的视频,这才是我们想找的东西。先订十幅不同主题的,尺寸可以小些,但每幅都需要配故事卡。”

      “我是美院学生,能不能来你们工坊学习一段时间?费用我可以付。”

      石远一条条读着这些留言,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些。

      但他知道,光靠一张对比图,热度很快就会过去。要想真正站稳,得把“手工价值”这个理念,像种子一样种进更多人心里。

      “得趁热打铁。”晚饭后,他在工坊开会,“咱们发起个活动,就叫‘寻找真正手工艺’。”

      阿亮挠头:“咋寻找?发寻人启事?”

      小禾拍他一下:“笨!是让更多人看见咱们的手工艺!”

      “对。”石远打开手机相册,里面是他这些天随手拍的照片——王阿婆戴着老花镜捻线的侧脸,吴婶一边绣花一边哼山歌的样子,玉梅教自己女儿第一针时的温柔,还有阿雅在晨光里对着画册发呆的瞬间。

      “咱们不只要卖绣品,还要卖这些瞬间。”石远说,“让买家知道,他们买走的每一件东西,背后都有这样的瞬间。”

      阿雅看着手机里的照片,目光停在那张自己发呆的抓拍上。她抬起眼,疑惑地看向石远——什么时候拍的?

      石远轻咳一声,移开视线:“阿雅,我想拍你设计新花样的过程。从找灵感,到画草图,到配线,到绣第一针。可以吗?”

      阿雅犹豫了一下,点头。

      “还有绣娘们的故事。”石远继续,“王阿婆绣了多少年?吴婶最拿手什么针法?玉梅为什么回来寨子?这些都是‘附加值’。”

      王阿婆笑起来:“我啊,七岁就跟阿妈学绣花。那时候绣的是嫁衣,一绣就是三年。现在的小年轻,三天就要一件成品咯。”

      吴婶有些不好意思:“我最会绣蝴蝶。因为我名字里有个‘蝶’字,我阿妈说,蝴蝶会给我带来好运。”

      玉梅眼圈微红:“我在广东打工五年,女儿放在老家。每次视频,她都不认我。去年我回来了,现在她每天跟我学绣花,虽然绣得歪歪扭扭……但她在身边。”

      工坊里安静下来。火塘里的炭火噼啪作响。

      阿雅拿起手写板,慢慢写:

      “我的故事,大家都知道。”

      石远看着那行字,轻声说:“但大家不知道的是,你现在设计的新花样,是怎么从老花样里长出来的。不知道你为了调出一个准确的灰蓝色,试了多少次线。不知道你在手写板上写的那些创作笔记,比绣品本身还珍贵。”

      阿雅怔住了。

      小禾抹抹眼睛:“远哥说得对。阿雅姐,你现在做的这些,该让更多人知道。”

      活动就这么定下来。石远负责策划和文案,小禾负责整理照片和视频,阿雅和其他绣娘继续手头的订单,但接受“跟拍记录”。

      第一个被完整记录的是王阿婆。

      石远跟拍了她一天:清晨去玉带河边洗绣线,说河水软,洗出来的线有光泽;上午坐在工坊窗边,戴上老花镜,把十几根不同颜色的丝线并在一起捻,手指灵活得像在跳舞;下午绣一幅传统的“百鸟朝凤”,边绣边念叨:“这只鸟的尾巴要翘起来,它高兴呢。”

      视频剪出来,配了王阿婆自己哼的山歌做背景音。发到网店专题页和朋友圈,标题是:“七十六岁的手,还在绣春天。”

      反响出乎意料。

      那条朋友圈被转发了上百次,很多不是目标客户的人也留言:

      “看哭了。我奶奶去年走了,她也会绣花。”

      “这才是非遗该有的样子——活在人的手上,不是死在博物馆里。”

      “已下单支持。请告诉阿婆,慢慢绣,别累着。”

      王阿婆知道后,一整天都笑得合不拢嘴。她拿出自己珍藏的几缕金线,说要绣一幅最好的,送给那个留言的年轻人。

      第二个记录的是吴婶绣蝴蝶的过程。

      视频里,吴婶从寨子里的菜园开始拍起——那里总飞舞着真正的蝴蝶。她指着一种蓝色翅膀的蝴蝶说:“这叫‘雾蝶’,只在清晨有雾的时候出来。翅膀上的蓝色,会随着光线变。”

      然后回到工坊,她调色、配线、画草图。绣的时候,她不用转印图样,直接下针:“都在我心里呢,闭着眼睛都能绣。”

      最动人的一幕是结尾:吴婶绣完最后一只蝴蝶,把绣片举到窗前,阳光穿透丝线,那只蝴蝶仿佛真的要从布上飞起来。

      这条视频的标题是:“把飞着的,绣成永恒的。”

      再次刷屏。

      订单系统里,指定要吴婶绣蝴蝶的订单多了起来。吴婶又高兴又紧张:“我这手……真的配吗?”

      “配。”阿雅在手写板上写,“你的蝴蝶,有菜园里露水的味道。”

      轮到阿雅时,她有些抗拒。

      不是不愿意被拍,是不知道拍什么。

      “就拍你最自然的状态。”石远说,“你平时怎么找灵感,就怎么来。”

      于是那个早晨,石远跟着阿雅上了后山。她没带绣具,只带了素描本和铅笔。坐在瀑布边的岩石上,看着水雾发呆。偶尔在本子上画几笔——不是具体的图案,是流动的线条,是光的方向,是水珠坠落的轨迹。

      石远站在远处拍,镜头拉近,能看见她睫毛上沾了细密的水珠。

      下山时,阿雅忽然停下,指着路边的苔藓——雨季的苔藓绿得发黑,上面结着蛛网,网上挂着水珠,在晨光里像一串碎钻。

      她蹲下身,看了很久,然后在本子上快速画起来。

      石远没打扰,只是静静记录。

      回到工坊,阿雅把那张素描展开:苔藓的肌理,蛛网的结构,水珠的光影,被抽象成一组奇妙的几何纹样。

      “这是……”石远问。

      阿雅写:“新的系列,叫《苔痕》。想用在茶席和杯垫上。”

      石远把这段剪成短片,标题很简单:“阿雅的早晨。”

      没有煽情的解说,只有自然的音效——瀑布声、鸟鸣声、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最后镜头定格在那张素描上,字幕浮现:“灵感在山里,在手边,在每一个被认真注视的瞬间。”

      这条视频成了爆款。

      不仅因为阿雅专注的样子打动人,更因为她设计过程的展现,让“手工价值”有了具体的支点——原来那些精美的纹样,不是凭空想象,是长年累月的观察和提炼。

      省城的设计师周老师转发了这条视频,评论:“这才是设计应有的源头——生活本身。”

      那之后,订单发生了质的变化。

      有人订一整套《苔痕》系列的茶具垫,要求每一块的花纹都不同,“就像山里真的没有两片一样的苔藓”。

      有人要定制婚纱上的绣样,寄来了自己和恋人的故事:“我们在山里徒步时相遇,他帮我摘掉头发上的蜘蛛网。想要把那个瞬间绣进去。”

      甚至有个美术馆发来合作邀请,想请阿雅参与一个“自然与手工艺”的展览。

      工坊的电话开始响个不停。小禾接电话接到嗓子哑,但嘴角一直上扬。

      阿亮送货回来,兴奋地说:“县里那几家机绣摊子,现在没人看了!大家都说,要看真的手工,得去云渺寨!”

      但压力也随之而来。

      订单多了,绣娘们忙不过来。阿雅要设计,要绣周老师的五幅大作品,要指导绣娘们的新花样,还要应付越来越多的采访和咨询请求。

      石远看她眼下的青黑越来越重,终于在一个晚上叫住她。

      “阿雅,你得学会拒绝。”

      阿雅正在整理明天要教的纹样图,闻言抬起头,疑惑。

      “不是所有订单都要接。”石远说,“那些急单、要求不合理的单,可以推掉。咱们不做流水线,就不能按流水线的节奏走。”

      阿雅摇头,写:

      “大家信任我们。”

      “信任是因为我们认真,不是因为我们什么都答应。”石远语气认真,“如果你累垮了,工坊就真的垮了。”

      阿雅沉默了一会儿,写:

      “那我少睡一点。”

      “不行。”石远斩钉截铁,“从明天起,你每天只工作八小时。剩下的时间,休息,散步,看山看水。”

      阿雅瞪他——这是她第一次对石远露出这种“你管太多”的表情。

      石远笑了:“瞪我也没用。这是工坊新规定:所有绣娘,包括总教头,必须保证休息。”

      他顿了顿,声音软下来:“阿雅,工坊能活下来,不是因为我们接了多少单,是因为有你。你得好好的。”

      阿雅睫毛颤了颤,低头继续画图,但耳尖红了。

      第二天,石远真的在工坊挂了块木牌,上面是他手写的作息时间表。工作时段,休息时段,清楚明白。

      王阿婆拍手:“早该这样!咱们是手艺活,不是卖苦力!”

      吴婶笑:“石远现在像个管家婆。”

      玉梅小声说:“远哥对阿雅姐真好。”

      这话说得大家会心一笑。阿雅假装没听见,埋头绣她的《月下雾海》,但针脚明显乱了。

      那天下午,石远在朋友圈发了条总结:

      “寻找真正手工艺’活动进行两周,工坊收到订单87件,咨询超过300条。感谢所有支持者。但我们也想说明:真正的手工,快不得。每一件都需要时间沉淀。我们承诺认真对待每一单,也请您理解并等待。

      “另:工坊决定,每月只接30件定制订单。不是摆架子,是想对得起每一份信任。其余时间,我们要学习,要生活,要从山里汲取新的灵感。

      “因为手工艺的根,不在作坊里,在生活里。”

      这条朋友圈发出后,石远以为会有人抱怨。

      结果恰恰相反。

      老客户纷纷留言:“支持!这才是做事情的态度!”

      新客户说:“那我排队等。好东西值得等。”

      就连县文旅局都点了赞,评论:“云渺工坊的做法,值得推广。”

      晚上,石远坐在老屋门口,看着寨子里的灯火。

      阿雅走过来,递给他一杯茶——是她自己采的山茶,加了点野蜂蜜。

      石远接过:“今天怎么没加班?”

      阿雅在他旁边的石阶坐下,用手语比划:遵守规定。

      石远笑了。

      两人静静坐着。远处传来谁家孩子的笑声,近处有虫鸣。

      过了一会儿,阿雅拿出素描本,借着屋里的灯光,画坐在门槛上的石远的侧影。

      石远察觉了,没动,任她画。

      画完了,阿雅把本子递给他。

      画里的他,微低着头,手里捧着茶杯,神情是难得的放松。背景是云渺寨的夜色,几盏灯火,几点星光。

      画得真好,有种静谧的温柔。

      “送我?”石远问。

      阿雅点头。

      “那我得回礼。”石远想了想,“明天带你去个地方。”

      阿雅歪头,用眼神询问。

      “秘密。”石远笑,“反正,是个看星星的好地方。”

      阿雅眼睛亮了亮,点头。

      她站起身,准备回家。走了几步,又回头,用手语比了个动作:右手食指在左手掌心画了个圈,然后双手合拢,放在心口。

      那是苗语里“约定”的另一种表达,更郑重。

      石远学着她的样子,也比了一次。

      阿雅笑了,转身走进夜色里。

      石远看着她的背影,又低头看看素描本上的自己。

      忽然觉得,这场所谓的口碑反击,反击的或许不是那些机绣品,而是某种更顽固的东西——对速度的迷信,对廉价的追逐,对生活本身的轻慢。

      而他们,用一针一线,用一个个具体的人的故事,用阿雅眼里不灭的光,正在一点点赢回阵地。

      虽然慢。

      但扎实。

      就像阿雅绣的每一针,看似微小,连起来就是山河。

      时间会说话。

      而他们,终于学会了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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