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第 13 章 我会在你身边 ...

  •   从教师办公室出来,余逝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请假条。耳边还回响着老师那些看似关切、实则如同无形枷锁的话语:
      “余逝啊,你爸爸电话都打到校长那里去了,影响很不好……”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他再怎么样也是你爸爸,血脉亲情是断不了的。”
      “回去好好跟他谈一谈,把误会说开,总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
      “再怎么样也是你爸爸。”
      这句话像一句古老的咒语,试图将他重新拖回那个他拼尽全力才挣脱出来的泥潭。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无力。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做错事的是那个人,最终被要求“懂事”、“退让”的却总是自己?
      他浑浑噩噩地走在空旷的操场上,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手中的请假条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生疼。回去?面对那个男人的怒火、羞辱,或许还有新一轮的暴力?不回去?老师这边的压力,还有那个男人显然不会善罢甘休的纠缠……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几乎要被巨大的迷茫吞噬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在他身后响起:
      “余逝!”
      孟灾显然是跑过来的,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急切。他冲到余逝面前,目光立刻锁定在他手中那张显眼的请假条上。
      “老师找你什么事?是不是你爸又……”孟灾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到了余逝脸上那种混杂着屈辱、挣扎和疲惫的灰败神色。答案不言而喻。
      “他让我回去。”余逝的声音干涩,几乎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抬起眼,看向孟灾,那双刚刚才找回些许光亮的眼眸,此刻又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老师说,他毕竟是我父亲。”
      他把这个沉重的、带有道德绑架意味的命题,抛给了眼前这个唯一可能理解他的人。他想知道,在所谓的“血缘”和真实的“痛苦”之间,孟灾会站在哪一边。
      孟灾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没有像老师那样说出任何劝和的大道理,而是直接抓住了问题的核心,语气甚至带着一丝与他平时温和形象不符的锐利:
      “回去?回去然后呢?让他再打你吗?还是继续听他骂你、骂你妈妈?”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锤子一样敲在余逝心上。
      “老师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只会说那是你爸!”孟灾的情绪有些激动,他伸手,不是去拿那张请假条,而是一把抓住了余逝空着的那只手手腕。少年的掌心温热,带着一层薄汗,却异常有力。
      “余逝,你看着我。”孟灾强迫余逝与自己对视,他的眼神无比认真,甚至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决,“那天在琴房,我跟你说的话,都是真的。你不是什么祭品,你是花,是值得好好活着的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张请假条,语气变得更加坚定:
      “如果你不想回去,那就不要回去。”
      这不是一个建议,这是一种支持,一种同盟的宣告。
      “可是……”余逝喉结滚动,老师的话和现实的麻烦依然像蛛网般缠绕着他。
      “没有可是!”孟灾打断他,抓着他手腕的力道又紧了几分,“大不了……大不了我陪你回去!我就在外面等着,要是他敢对你怎么样,我就……我就报警!”
      这个提议或许有些天真,甚至冲动,但其中蕴含的勇气和决心,却像一道强光,瞬间驱散了余逝心中的迷雾重重。
      孟灾在告诉他:你不必独自面对。我会陪你一起。你的战斗,就是我的战斗。
      看着孟灾因为奔跑和激动而泛红的脸颊,看着他眼中那份毫不退缩的维护,余逝感到那股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无力感,正一点点被另一种汹涌的情绪所取代。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操场上吹过的风都仿佛静止了。
      然后,他极轻、却极其清晰地说:
      “……不用请假条了。”
      他当着孟灾的面,将那张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里的请假条,一点点撕碎。碎纸屑从他指缝间飘落,像是一场小小的、与过去决裂的仪式。
      他抬起头,看向孟灾,眼神里的迷茫和挣扎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平静。
      “放学后,”他说,“老地方练琴。”
      这一次,不是逃避,而是选择。选择留在有光的地方,选择和他认定的同伴在一起。
      余逝撕碎请假条后,两人如期来到琴房。但余逝没有碰小提琴,只是静静坐在角落。孟灾没有多问,他坐到钢琴前,即兴弹奏起一段旋律——它融合了余逝母亲那首哀婉曲子的几个核心音符,但孟灾用更缓慢、更温暖的节奏将其重构,如同为一段悲伤的往事举行了一场宁静的安魂仪式。
      余逝起初有些僵硬,但渐渐在这包容的琴声中松弛下来。他闭上眼,没有流泪,但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曲毕,孟灾轻声说:“我把你不想要的,都留在这里了。” 余逝睁开眼,看向他的目光里,是一种被深刻理解的宁静。这一刻,琴房不再是逃避的避难所,而是他们共同为过去划下句点的神圣空间。
      孟灾的话音落下,琴房里只剩下窗外遥远的车流声。余逝没有立刻说话,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终于不再紧握的、摊开在膝盖上的手。然后,他做了一个极其轻微却石破天惊的动作——他伸出手,用指尖,非常轻、非常快地碰了一下孟灾放在琴键上的手背。
      一触即分。
      仿佛被自己的大胆吓到,他立刻站起身,走向窗边,只留给孟灾一个泛红的耳尖。他背对着孟灾,声音有些发紧,却异常清晰:
      “那首曲子……下次,可以教我弹。”
      下次”很快到来。孟灾坐在钢琴凳上,余逝则有些僵硬地坐在他旁边,中间隔着一段礼貌的距离。孟灾一个音一个音地示范,余逝的手指笨拙地按下琴键,节奏混乱。
      “这里,节奏要稳。”孟灾下意识地伸手,轻轻覆在余逝的手背上,带着他感受节拍。
      两人同时一僵。余逝的手背像被烫到,但这次他没有缩回。孟灾的掌心温热,透过皮肤传来清晰的脉搏跳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陌生的、令人心跳加速的氛围。简单的教学变得无比漫长又短暂,每一个无意间的触碰都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课程结束时,两人都耳根通红,不敢看对方,但一种全新的、甜蜜的默契已在无声中滋生。
      自从那石破天惊的指尖轻触和“教我弹琴”的邀请之后,琴房里的时光悄然增添了新的维度。他们依旧合奏,但多了一项心照不宣的固定环节——教学。只不过,学生与老师的角色,开始在钢琴与小提琴之间流动。
      这天,孟灾对小提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尤其想克服那总是显得笨拙生硬的运弓。
      “为什么你拉出来的声音像丝绸,我的就像锯木头?”孟灾有些懊恼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琴弓。
      余逝没说话,只是接过他手中的琴和弓,站定,屏息。随即,一道饱满圆润、极具穿透力的长音便流淌出来,简单的一个音符,却充满了整个空间。
      “感觉。”余逝把琴递还给他,言简意赅。
      孟灾模仿着他的姿势,却依旧不得要领,手臂僵硬,弓子走得歪歪扭扭。余逝在一旁静静看了一会儿,眉头微蹙。
      终于,他走上前去。没有过多的言语,他站到了孟灾的身后。
      距离瞬间被拉近到一个近乎拥抱的区间。孟灾甚至能感受到余逝胸膛传来的微弱体温,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清香混杂着松香的气息。他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
      “放松。”余逝清冷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耐心。
      然后,余逝伸出双手,一只手虚虚地覆在孟灾持弓的右手上,另一只手则轻轻扶住他持琴的左手小臂。他的触碰很轻,带着一种指导者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精准,却又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过分的亲密。
      “角度。”余逝的声音很低,气流拂过孟灾的耳廓,“手臂的发力点,在这里。不是用手腕硬推,是靠整个手臂的自然重量。”
      他一边说,一边带着孟灾的手臂,做了一个极其平稳的运弓动作。从弓根到弓尖,一条完美的直线。
      “像这样。”
      那一刻,孟灾的世界仿佛被缩小了。窗外车水马龙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和余逝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他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被余逝引导的手臂上,那微凉的指尖,那稳定而轻柔的力道。
      他能感觉到余逝的专注,那份心无旁骛只想教会他的认真。这种纯粹的、建立在信任之上的近距离接触,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
      一弓拉完,余逝便迅速松开了手,退回到一个安全的社交距离,仿佛刚才那个近乎环抱的姿势只是一个必要的教学步骤。他的耳根也泛起了一层薄红,但他强作镇定,目光落在琴弓上。
      “再试一次。”
      孟灾深吸一口气,按着刚才感受到的发力方式,再次运弓。这一次,声音果然平稳了许多,虽然依旧生涩,却不再是刺耳的噪音。
      “好点了。”余逝简短地评价道,语气平静,但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孟灾转过头,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带着点如释重负和孩子气的得意:“是你教得好!”
      阳光透过窗户,正好照在孟灾汗湿的额角和明亮的笑容上。余逝看着他的笑脸,微微一怔,随即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但空气中,某种冰冷的东西已经彻底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的、弥漫着松香和阳光味道的暖意。在这间小小的琴房里,他们不仅交换了琴技,更在无声中,完成了一次更深层次的靠近。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