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逢》云灯照江楼

18、第十七章

　　青灵山下的云家小院，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宁静。篱笆上的花儿悄然绽放，吐出淡淡的清香。云姮抱着那只雪白的灵犬走进院子时，晚霞正好为它的毛发镀上一层金边。
　　“娘，我回来了。”云姮轻声唤道，她将手中的灵犬放在院里，小灵犬虽经历了洞窟中的惊魂一刻，但终究是灵物，在云姮的精心照料和温和灵力的安抚下，很快便恢复了活力。它通体雪白，四爪淡金，在院子跑来跑去，动作欢脱，偶尔发出几声清脆的吠叫，调皮地将院子角落晒的灵药叼起甩来甩去，为这清静的院落增添了许多生气。
　　云衢正在院中晾晒草药，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当她看清那只在阳光下嬉戏的灵犬时，手中的药篓“哐当”一声掉落在地，草药散落一地。她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看着那只灵犬，眼神瞬间失去了焦点，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某个久远的地方。“这、这是......”云衢的声音突然哽咽，踉跄着走上前来。
　　她踉跄着走近，蹲下身，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灵犬柔软光滑的背毛。灵犬似乎感受到她身上某种熟悉而温和的气息，不仅没有躲避，反而狂热的舔这她的掌心，趴在地上嘤嘤叫着，摇着屁股地甩尾巴。
　　“……雪里寻金……”云衢失神般地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如同梦呓，“这是我们青云山……特有的灵犬品种……性子最是忠诚温顺……没想到……如今……还能见到……”
　　两行清泪毫无预兆地从她眼角滑落，滴在灵犬雪白的毛发上。
　　灵犬似乎感受到什么，抬起头，用它那双琉璃般的眼睛望着云衢，轻轻“呜”了一声。
　　云姮正好端着一碗羊奶走过来，恰好看见这一幕。她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失态，连忙放下碗，快步上前扶住母亲：“娘亲，您怎么了？什么青云山？”
　　云衢仿佛大梦初醒，猛地回过神来。她看着女儿担忧的面容，又望了望脚下乖巧的灵犬，眼中闪过复杂难言的情绪。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略显单薄的肩头，竟让人无端觉得沉重。
　　云衢被女儿的声音惊醒，回过神来。她看着眼前已然亭亭玉立、修为日渐精进、眉宇间已有了几分坚毅与沉稳的女儿，再想起云姮讲过的洞窟布下的精妙阵法，以及她提及的宗门大比……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盘旋了许久，此刻终于再也无法压抑。
　　是时候了。女儿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力量和判断，她有权知道真相，有权知道自己背负着什么。
　　“姮儿，”她轻轻握住女儿的手，指尖冰凉，“我们原本，并不姓云。”
　　云姮在石凳上坐下。那只灵犬也时不时抬头望望她，仿佛在给予无声的安慰。
　　云衢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们的本姓，是风。”
　　云姮心头充满疑惑，认真聆听。
　　“我们原本的家在那座山上。”云衢抬手指向青云山，现在已是青灵山的一部分，“那里，曾经有一个宗门，名为‘青云剑宗’。而我们，是青云剑宗掌门一族的后裔。”
　　她缓缓道来，声音低沉而压抑，仿佛每一个字都浸透着血泪：“当年，青云剑宗与青灵仙宗比邻而居，虽有摩擦，表面尚算相安无事。直到……直到我的阿姐，也就是你的大阿母，时任掌门的风衡，冲击元婴境失败，身受重创，宗门力量正值虚弱之际……”
　　云衢的眼中涌上深刻的痛苦与仇恨：“青灵仙宗赵家，那群豺狼！他们趁我阿姐重伤、山门防备力量大减之时，举全宗之力，发动了偷袭！他们……他们屠戮了青云山满门！上至掌门、长老，下至普通弟子、杂役，甚至连山中豢养的灵兽都未曾放过……一夜之间，传承数千年的青云剑宗，血流成河，化为焦土！”
　　云姮听得浑身发冷，仿佛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想象着那尸山血海的场景，想象着母亲口中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亲人、同门惨遭屠戮，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那……那我们……”她声音干涩地问。
　　“那时，你才一岁。”云衢将女儿的手紧紧握住，仿佛要从她身上汲取力量，“我因带着你在山下附近的村庄为百姓做法事，驱除妖祟，侥幸逃过一劫。当我们得知消息时，“只得知了满门屠尽的消息和无边的追杀。”她哽咽着，无法再说下去。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继续道：“赵家行事狠绝，意在斩草除根。我抱着你，不敢回山，只能立刻逃亡。从此，我们隐去本姓，化姓为青云山的云。我们东躲西藏，躲避着赵家可能的追杀，当年逃到了江宁城清凉道场得以栖身，本以为能将你安心养大，没想到疏于防备，竟被赵家人伺机偷袭，失去了一身修为。”
　　云姮的脑海中，随着母亲的讲述，浮现出一些模糊而破碎的记忆片段。颠簸的马车、陌生的屋檐、母亲温柔的话语告诉她能去“新奇”地方，使她感到游山玩水般的无忧无虑……原来，那些她童年以为的“游历”，背后竟是如此沉重残酷的真相！她一直以为娘亲性子喜静不爱去人多繁华的地方，却不知，她那单薄的肩膀上，竟然背负着如此血海深仇和漫长的惊惧！
　　“后来，我想到，最危险的地方，或许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云衢看着女儿震惊而心痛的眼神，苦涩地笑了笑，“赵家恐怕怎么也想不到，青云剑宗还有遗孤，就藏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于是，我便带着你，来到了这青灵仙宗山脚下，一住便是这么多年……只盼着你能平安长大……”
　　“你小时候总说，喜欢去不同的地方。”云衢苦涩地笑了笑，伸手轻抚女儿的脸颊，“每次听你这么说，娘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
　　云姮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
　　暮色渐深，院子里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了。云姮点亮灯笼，昏黄的光晕照亮母亲苍白的脸。
　　“这只灵犬，”云衢低头看着脚边的小家伙，眼神温柔，“名叫雪里寻金，是青云山特有的灵犬品种。它们世代守护青云山，最是通灵。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能再见到......”
　　那灵犬原本吃饱喝足也玩累了，正趴在地上犯困。察觉有人看着，歪头竖着耳朵看着云衢，仿佛听懂了她的话，轻轻“呜”了一声，将下巴放在她脚面。
　　“娘......”云姮将脸埋在母亲怀中，声音哽咽，“这些年，您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
　　云衢轻抚着女儿的头发，泪水再次滑落：“都过去了......娘本来想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可是现在......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能力。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坚定：“而且青灵仙宗门竟修炼邪法连灵源都敢染指。娘不能再让你不知情了。”
　　云姮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见母亲眼中的坚毅。那个总是温声细语、体弱多病的母亲，原来背负着如此深重的血海深仇，却依然将她抚养长大，教她做人道理，传她阵法知识。
　　“娘，我明白了。”云姮握住母亲的手，声音虽然还带着哽咽，眼神却已经变得清明，“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您一个人承担这一切。”
　　夜风拂过院子，带来远山的气息。那只名为雪里寻金的灵犬安静地伏在母女身边，琥珀般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