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的风与未寄出的纸条》静影逐光

18、划破裙摆的勇气

　　风还在往楼梯间里灌，卷着地上的墨渍碎屑打转，清禾的脚步跨过那道昏暗的门槛时，心脏正擂鼓似的撞着胸腔。她甚至没来得及细想后果，目光就先黏在了夏星眠身上——那身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裙，是夏星眠外婆亲手缝的，裙摆处还绣着一朵小小的雏菊，此刻却被张琪踩在脚下，雏菊的花瓣都被碾得变了形。
　　“住手！”
　　清禾的声音不算大，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力道，在安静的楼梯间里炸开。张琪和她的跟班们齐刷刷地回头，脸上的嚣张气焰顿了顿，随即又被戏谑的笑意取代。
　　张琪挑眉打量着清禾，目光在她被勾破的裙摆上扫了一圈，嗤笑出声：“哟，这不是林安的小跟屁虫吗？怎么，今天又想躲在角落里看笑话？还是说，想替这个闷葫芦挨揍？”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清禾最疼的地方。她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疼得她脑子清醒了几分：“我告诉你们，再欺负人，我现在就去找老师，还要把你们做的事拍下来，发给校长！”
　　“拍？”张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亮闪闪的美工剪刀，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锋利的刀刃，“你倒是拍啊。不过在你拍之前，我倒是觉得，这闷葫芦的裙子，有点碍眼呢。”
　　张琪的目光落在夏星眠的裙摆上，那眼神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玩味。夏星眠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往后缩了缩，双手死死地护住裙摆，声音里带着哭腔：“别……别碰我的裙子……”
　　这条裙子是外婆熬了三个晚上才缝好的，布料是外婆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却洗得干干净净，绣上去的雏菊是夏星眠最喜欢的样子。转学来的第一天，外婆摸着她的头说：“眠眠穿这条裙子，肯定好看。”
　　可张琪根本不在乎这些。她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夏星眠的裙摆，夏星眠吓得浑身发抖，想挣脱却被她的两个跟班死死按住了肩膀，胳膊被拧得生疼，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这条裙子，缝得挺好看啊。”张琪的声音甜腻腻的，却透着一股子寒意，“可惜了，穿在你这种没人要的闷葫芦身上，简直浪费。”
　　话音刚落，锋利的剪刀就“咔嚓”一声，咬进了布料里。
　　夏星眠的哭声瞬间冲破了喉咙。
　　那不是一声普通的啜泣，是带着绝望和羞耻的哭喊，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小鸟。剪刀划过布料的声音，清脆又刺耳，一下又一下，撕扯着所有人的耳膜。张琪剪得慢条斯理，她故意避开了裙摆的边缘，专挑着绣着雏菊的地方剪，白色的线头簌簌地掉下来，那朵原本鲜活的雏菊，很快就被剪得支离破碎，变成了一堆凌乱的布片。可她还不满足，又把剪刀伸向夏星眠的袖口，“咔嚓咔嚓”几刀下去，校服的袖子被剪得豁开了大口子，露出里面洗得泛黄的旧秋衣。
　　“啧啧，里面的衣服这么破，还装什么装？”张琪的跟班立刻附和着，其中一个女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就往夏星眠的头上浇。冰凉的水顺着夏星眠的头发流下来，浸湿了她的脸颊和衣领，水珠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混着眼泪一起往下掉。秋风一吹，夏星眠打了个剧烈的寒颤，嘴唇瞬间冻得发紫。
　　张琪看着夏星眠狼狈的模样，眼底的恶意翻腾得更厉害。她扔掉剪刀，伸手就去扯夏星眠的校服领口，“既然这么喜欢装清纯，不如让大家看看你里面的破烂玩意儿！”夏星眠吓得拼命摇头，双手死死拽着领口，指甲都快嵌进肉里，可她的力气哪里抵得过张琪。领口的纽扣“崩”地一声弹飞出去，落在地上滚了几圈，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领口。
　　“看啊！她里面的衣服都起球了！”跟班们爆发出刺耳的哄笑，其中一个短发女生更是拿出手机，举着镜头怼到夏星眠的脸前，“这么丑的样子，不拍下来可惜了！”闪光灯一下下亮起来，刺得夏星眠睁不开眼，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却被短发女生一把拍开手腕。
　　张琪的胆子越来越大，她干脆伸手去扒夏星眠的校服外套，嘴里还嚷嚷着：“把外套脱了！让大家看看你这没人要的样子！”两个跟班立刻上前，一人拽住夏星眠的一只胳膊，硬生生把她的校服外套从肩膀上扯了下来。外套掉在地上，被张琪一脚踩在脚底，来回碾了几下，沾了满脚的灰尘和墨渍。
　　夏星眠只剩下一件薄薄的秋衣，秋衣的袖口磨破了边，后背还有一块洗不掉的旧污渍。她像一只被剥光了壳的蜗牛，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里，羞耻得浑身发麻。她死死地抱住自己的胳膊，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眼泪糊满了整张脸，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像小猫一样的哭声。
　　张琪还嫌不够，又伸手去扯夏星眠的秋衣下摆，指甲划破了夏星眠的腰侧皮肤，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穿这么丑的衣服，也好意思来上学？不如把这身也脱了，让大家看看你是不是全身都这么穷酸！”她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夏星眠的心上，夏星眠猛地尖叫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挣扎：“不要！放开我！”
　　可她的反抗在张琪和跟班的压制下，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秋衣的下摆被扯得豁开了一道大口子，露出后腰一片白皙的皮肤，冷风灌进去，夏星眠抖得更厉害了。周围的围观同学里，有人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有人悄悄别过脸，却始终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句“别这样”。几个调皮的男生更是吹着口哨起哄：“闷葫芦变成落汤鸡啦！”“真丑！穿成这样也好意思来上学！”
　　这些话像一把把淬了冰的刀子，一刀刀扎进夏星眠的心里，让她恨不得立刻晕过去。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视线模糊成一片，只能看到张琪那张扭曲的、带着笑意的脸，还有周围晃动的人影，每一个都像索命的小鬼。
　　张琪弯腰捡起地上的校服外套，抖了抖上面的灰尘，然后举到镜头前，对着短发女生的手机笑道：“拍清楚点！发去校园墙，让全校都认识认识这个没人要的闷葫芦！”短发女生立刻点头，手指飞快地按着屏幕，嘴里还念叨着：“标题就叫‘转学生的穷酸样’，保证火！”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扫到了站在门口的清禾，眼底的恶意更浓了。她突然伸手抓住夏星眠的手腕，用力一扯，把夏星眠拽到自己面前，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小的折叠刀，“啪”地一声弹开刀刃，冰冷的金属反光晃得人眼睛发疼。
　　“你不是想护着她吗？”张琪捏着夏星眠的手指，强迫她握住刀柄，然后推着她的手，一步步朝清禾走过去，刀尖离清禾的胸口越来越近，“来，用这把刀，往她身上捅一下。只要你捅了，今天的事就一笔勾销，我把照片全删了，以后我们再也不欺负你。要是你不捅……”
　　张琪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毒蛇般的威胁，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像冰碴子：“我就把你的照片和视频，发遍所有的班级群、家长群！让你外婆也看看，她宝贝的外孙女，在学校里是什么德行！让你再也没脸待在这个学校！”
　　夏星眠的身体抖得像筛糠，握着刀柄的手汗湿得厉害，刀刃硌得她手心生疼，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脏。她看着清禾担忧的眼神，又看着张琪凶狠的脸，眼泪掉得更凶了。她想摇头，想甩开手，可张琪的力气太大了，她的手被死死攥着，刀尖一点点朝着清禾的方向靠近，近得能看清清禾校服上的纹路。
　　“快捅啊！”张琪厉声催促，手臂猛地往前一推，刀尖几乎要碰到清禾的衣服，“你不捅她，我就毁了你！”
　　夏星眠尖叫一声，猛地闭上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手腕狠狠一扭。
　　刀刃擦着清禾的胳膊划过，带着一阵刺骨的凉意，然后“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在水泥地上滚了几圈，停在了清禾的脚边。
　　“你敢耍我？”张琪勃然大怒，抬手就要一巴掌扇在夏星眠的脸上。
　　清禾再也忍不住了，猛地冲上去，一把推开张琪。张琪没防备，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在地上，手肘磕在楼梯扶手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你疯了？”张琪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她指着清禾的鼻子，厉声喝道，“清禾，你别给脸不要脸！信不信我连你一起收拾？把你的丑事也抖出来！”
　　“你敢！”清禾的声音发颤，却异常坚定，她掏出手机，屏幕亮着，正好停留在和妈妈的聊天界面，妈妈刚发的“放学等你，给你带了草莓蛋糕”还赫然在目。她把手机举起来，对着张琪，也对着周围所有的人，镜头稳稳地对准张琪狰狞的脸，“我已经录下来了！你剪坏夏星眠的衣服，往她头上泼水，扒她的外套，逼她拿刀捅人，还有你们拍的照片和视频，我全都录下来了！我现在就发给老师，发给校长，发给教育局！让所有人都看看，你们这群人有多恶毒！”
　　围观的同学里，有人小声地附和：“就是，欺负人算什么本事！”“太过分了！快把视频删了！”
　　张琪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最怕的就是事情闹大，最怕爸妈知道她在学校里的所作所为，更怕被教育局找上门。她看着清禾手里的手机，又看了看周围渐渐变得不满的目光，心里的底气瞬间泄了大半。
　　“哼，算你们走运！”张琪狠狠地瞪了清禾和夏星眠一眼，又扫了一圈那些录像的同学，恶狠狠地威胁道，“都把视频删了！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
　　说完，她狠狠地踹了一脚地上的画笔，画笔滚出去老远，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带着跟班，悻悻地离开了，走的时候还不忘撂下一句狠话：“等着瞧！”
　　人群渐渐散去，那些举着手机的同学，也偷偷收起了手机，溜得无影无踪。楼梯间里，只剩下清禾和夏星眠两个人。
　　清禾蹲下身，一片一片地捡起地上被踩坏的画笔，那些五颜六色的笔杆，有的弯了，有的断了，有的墨水都漏光了。她捡得很慢，很轻，像是在捡什么稀世珍宝。
　　夏星眠的哭声渐渐小了，变成了压抑的啜泣。她低着头，看着自己身上皱巴巴、破了洞的秋衣，看着地上的刀刃和沾满灰尘的校服外套，身体还在不停地发抖。
　　清禾把捡起来的画笔，小心翼翼地放进那个摔破的画笔盒里，然后走到夏星眠身边，轻轻抱住了她。
　　“没事了，”清禾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却透着一股温暖的力量，“有我在。”
　　夏星眠再也忍不住了，她扑进清禾的怀里，放声大哭。眼泪打湿了清禾的校服，也打湿了她被剪坏的裙摆。
　　清禾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落在楼梯间的窗户上。阳光透过灰尘，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地上的碎布片、墨渍、那把小小的折叠刀和沾满污垢的校服外套上，像一幅支离破碎的画。
　　风又吹了进来，卷起地上的线头和水珠，飘飘悠悠地飞着。
　　清禾的心里，却空落落的。
　　她赢了吗？好像赢了。她把张琪赶走了，护住了夏星眠。
　　可是，为什么，她一点都不觉得开心呢？
　　楼梯间的寂静，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淹没了两个人的呼吸。远处的上课铃响了，一遍又一遍，悠长而沉闷，却没有人动弹。阳光慢慢移过地面，把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长到好像没有尽头。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碎片，在光线里闪着细碎的光，像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委屈，悄悄藏在了尘埃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楼梯间的角落里，传来夏星眠断断续续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呜咽，和清禾轻轻的、一声又一声的叹息，缠绕在一起，飘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