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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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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是什么东西?”游侠看着在木屋外游走的尸人,忍了一路,终于开口问。
“人死后,没有意识没有灵魂的尸体。”叶阙用一根长棍拨弄着面前的柴火,答道。
游侠游历大半生,对于这些只从志怪传说中耳闻过的东西,只觉得诧异与无法理解,“蓬长村人死后都会变成这样?”
“谁说这些是蓬长村人?”薛设找了个舒服的角落躺下,听闻白了游侠一眼,“这些人都是闯入蓬长村的外来的者,任大侠,你要是到这遭遇了不测,最后也会变成这样。”
对于后辈的出言不敬,游侠只是笑了笑,继续问,“是什么原因导致死在这里的人变成这样?”
“关于尸人的形成一直有两种争论。一种是说那是尸体被巫力反噬的结果。”叶阙耐心地解释道,“为了阻止垂涎于青龙宝珠的外人入侵村子,村子在一千多年前就与外界渐渐断绝联系。历届巫祝长用巫力在村子周边边设下了诸多陷阱。而那样也导致了陷阱周边的环境因巫力而发生的变化。随着陷阱在周边设置得越来越多,这些巫力充斥了整个村庄的四周。村外的入侵者在陷阱中死亡之后,尸体最后遭受巫术的反噬。
“还有一种说法,尸体是受到神龙死后不散灵力的影响。村子周围有两口神龙死后双眼所化的神井,村中供奉着灵力充沛的神龙宝珠,当年神龙死后被埋葬于泽湖湖底,湖水有了神力才会使得村民们在泽湖水中养殖的珍珠,比外头的更晶莹圆润。村子四处都有神龙留下的痕迹。尸体受灵力影响,也是极有可能。”
游侠听闻后若有所思,“叶公子,你口中的这些尸人,一直都存在于蓬长村吗?”
“不是。最早关于尸人记载是在距今一千一百年左右。当时有一个在晚间打更的村民好连着两天听到树林不远处有人惨叫,报告给里正长后,村里派人前去,看到七八个外来者被咬死在树林里,在尸体旁边,两个已经死去又复活过来尸人正在啃食着尸体。”叶阙回忆起少年时被父亲关在房里,在古书里读过的那些内容。
“接下来的这一百五十年间,蓬长村遭到尸人的攻击变得越加频繁。最惨烈的是距今九百八十一年前一个夏末的晚上,有一百个尸人突然进攻村子,造成当时村民二十六死一百多人受伤。之后每任巫祝长都将防御尸人作为村中的首要事务,不断完善村子里的防御措施,周边陆续新增建了好多座瞭望台。普通刀剑对于尸人没有作用,巫祝们便日日以巫力灌溉养殖若木古树,用充满巫力的若木制作刀剑对付尸人。产妇在灵力充沛的泽湖中生产,淘汰体弱的孩子,留下身体健壮的婴童。村子里但凡年满十三岁的男子必须进入防御队,进行每日严苛的训练。在尸人横行最厉害的时候,当时的巫祝长甚至要求村中无论男女老少都要练习剑术,关键时刻人人都可上阵杀敌。为了杜绝蓬长村村民死后也变成尸人,严令要求村民死后尸体必须要被火化,并且组织防御队在四处巡逻,但凡发现周边有死亡的外来者的尸体,一律集中火化。经过这一系列举措后,进攻村子的尸人才开始慢慢变少。”
“我看这的瞭望台少说也荒废几十年了。这些年村民对尸人想必是已经不足为惧了?”游侠道。
薛设躺在角落闭目养神,听到这忍不住接话道,“哪里是不怕尸人了,是村子里早就没有尸人可防了。“
游侠望了一眼还在屋外游荡的几具尸人,空气中腐败的尸臭若有若无地,对于薛设的话愈加不解。
“在三百多年前,尸人就消失了。”叶阙解释道。
“消失了?”游侠惊诧地望向叶阙。
“当年村民为防控尸人尽了全力,尸人越来越少,直至多年都不再出现。人们开始相信自己彻底战胜并消灭了尸人。周边的防御与巡逻几近于无。四方建立的瞭望台年久失修,形同摆设。人死后也不再火化,恢复到最早的土葬。”叶阙继续说道。
薛设坐起来,饶有趣味地盯着眉头越皱越仅的游侠,“在九年前蓬长村出事的那晚,那些尸人就像当年消失了那样,突然凭空从地底冒出来,数以千计,或许是数以万计。它们不仅数量庞大而且行动迅速。杀死七百多名毫无防备正在熟睡的村民,才会像捏死一群蚂蚁那么简单。”
“是尸人屠了村子?”游侠紧皱的眉宇看向叶阙,显然对薛设的话不敢全信,“你们当年亲眼看到尸人屠村?”
叶阙点头,“村子被毁的那天晚上,我们三人都因呆在外头,才最终逃过一劫。”
“说起来,还要感谢我那个酒鬼老爹,多亏他喝醉后像平常一样要揍我,才叫我跑到山上躲起来,不然我现在也没命呆在这。”薛设嬉笑着拍拍自己的衣摆,没有再聊下去兴趣,“叶阙,我先去巡夜,一个时辰后来换我。”
薛设转身走出去,游侠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这尸人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令人生疑,就像……”
“就像村子背后有一股神秘力量,这股力量一直操控着尸人对抗村子,在连连遭遇挫败后,为了迷惑对手,故意消失藏匿,等到对手彻底放松警惕,再突然出现,给对方致命的一击。”叶阙明白游侠想说什么,这也是他一直对村子被灭原因的揣测。
游侠皱眉,对于这个神秘村落一夜消失的真相愈加感觉扑朔迷离,“那为何之前薛公子却说梧宁姑娘是屠村的真凶?”
“你信吗?”叶阙问。
“当年她才是个九岁的女娃,不可能会有这么大的能力。”游侠认真回答,“若她真有,也不可能就这么轻易被商队所俘。”
“梧宁从出生起便被视为不详,她也一直被村中的人所忌惮,村子最后也确实如预言那样覆灭。薛设才把村子灭亡归咎到她身上。”
听到这,即使从不在背后评论人是非的游侠,此时也忍不住说道,“因对梧宁姑娘从小的偏见,就将这么大的罪过推脱给一个弱小女子,这可不是什么大丈夫所为。”
叶阙想到曾经还在村子里的时候,薛设便经常和几个男孩子,以捉弄梧宁为趣,无奈地笑笑。
“其实在村子被灭的前几个月,我父亲就已经察觉到村子隐藏的危机。”叶阙看着眼前跳动不安的火光,回忆道,“他曾经劝说村民将青龙宝珠永远留在蓬长村,要村民搬到外头去,过同外面普通人一样的生活。”
“但是泽湖年年盛产的珍珠,让村民很轻松地就能从外头换来大量优渥的物资,神井充满灵力的神水让人喝了长命延年,自从尸人消失后,村子里再也没有发生过大的战争和灾荒,这里太过美好了。没有人愿意相信他们。”
小时候的他经常被父亲关在书房中,那时候的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站在椅子上透过窗户,羡慕地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在外头肆无忌惮跑来跑去。很多时候他也会在那些堆积如山的书籍中恼怒的扔书翻桌子,也曾经因为从堆满书籍的书房中偷跑出去,被父亲狠狠责打。
当时的他几乎恨透了总是把自己往书堆里逼的父亲。直到现在回想起来,他才终于明白了当初父亲的苦衷,正是因为父母对村子的未来的担忧,才让他做好一切面对灾祸的准备。
“村子中将我的父母视之为‘蛊者’。同世代认为蓬长村是有神龙庇佑下的村子不同,蛊者是蓬长村在每一个历史时期不断出现的一类人,不管是混乱时期还是安宁时期,他们坚信村子不久之后便会步入毁灭,认为这是一块被某种力量诅咒下的土地,自从村子创建之初,这里注定永远只有灾祸与死亡。他们极力推崇远离这里,到外面过普通人的生活。
他父母因言获罪,被巫祝长下令,以散布虚假谣言,破坏村中安定的罪名抓了起来。
“我父母被抓后不久,就被巫祝长下令,活活烧死在绞刑架上。”叶阙的眸子在摇曳的火光下显得阴冷。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就在他十岁的那一年冬天,父母两人被绑在用木柴堆砌得有三层楼高的刑架上,嘴被布条封住,显得杂乱的头发下那一张憔悴却没有半点畏惧的脸,坚毅的眼睛俯视着下面黑压压的村民。
燃起的火光在强风中疯狂摇曳,映照着站在刑架下每一张沉默而肃穆的脸孔。全和巫祝长站在扭动的火焰边,握着帛书,对下面的人们大声宣读他父母的罪状。
他穿着一件单衣,在凛冽的寒风中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兽,被挤在在黑压压的人群里瑟瑟发抖。当父亲不带有一畏惧的目光扫视身下整个全场,最后发现了他那双充满了恐惧与无助的眼睛时。还只有十岁的他看到那个被全身捆绑在刑架上,前一刻还没有半点恐惧与动摇的男人眼中有什么东西突然坍塌下来,眼中的坚忍瞬时化成悲痛的泪水,父亲在在邢台上不住冲他摇头,仿佛在叫他离开,在跟他说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转身回家去,这里不是他该呆的地方。
刑架下引燃的火迅速向上蔓延,他感觉自己在那股强大的火光中像是蜡一般被慢慢灼化,火焰在强劲的北风中疯狂摇曳,伴随着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全和巫祝念着罪状的声音,在人群的沉默中如同炸雷般在他的耳边轰隆作响。
他嘶喊着发了疯一样拨开人群,大叫着冲向火里。
一个男人在这时突然冲了过来,从背后将他一把拉住,用手死死的捂住他的嘴,把他从人群中拖向外围。
在挣扎中他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脸,那是村里的里正长,是梧宁的父亲。同样也是联合着巫祝长以及三位巫祝一起决议处死他父母的人。
他一口咬住里正长梧敬捂在自己嘴上的手,温热的血液流淌进自己的嘴里,满嘴的血腥。里正长没有放开他,反而更加用力地不断把他往外头拽。
那一堆燃起的火在眼前越烧越旺,熊熊升腾起的大火仿佛烧着了整片夜空,将灰暗的夜幕照得如同血一般的殷红。
他撕扯着站在一旁的围观者的衣服,那些都是村子里的人,即使只是看着背影,他也能一一叫出他们所有人的名字,知道他们每个人住在村子的哪一处住所。但是此时他们只是背对着他,在火光的映照下沉默的站在一旁。堆高的刑台在大火中开始坍塌,他想要大叫,想要求救,想要说自己难过的就快要死了。但是所有人都只是挣脱开他因绝望而伸出的双手,留给他一个个冷漠的背影。
“一个月后,消失三百年后的尸人突然出现,一夜间灭了整个村子。”叶阙扯着嘴角冷笑着,被火光映照的脸上是掩藏不住的恨意,“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他们杀了我父母,断了自己最后的生路。他们的死,完全是因果报应。”
看着不远处那个在火光中,从小就一直背负着父母仇恨的年轻身影,游侠的耳边突然回响起许多年前,吴二不经意间对他发出的那一句感慨:“蓬长村平静的表面下,涌动着没有止尽的纷争与死亡。”而此时,他似乎也懂得了好友在说这句话时,脸上一闪而过的那些苦楚与无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