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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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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春日迟迟,日色微凉。
太子府的朱红大门仿佛常年蒙着一层铅灰,那雕梁画栋的威严之下,藏着一道人尽皆知的血色秘辛——首任太子妃活不过三月。
三年前,林氏太子妃便是在这道门内香消玉殒。三年后,新任太子李承祉再次遴选正妃,满城王公贵族,仍然趋之若鹜,博这万分之一的荣华。
姜辞,户部侍郎姜为之女,被管事恭敬地迎入了侧门,她身后只带了一个婢女。
她身着一件略显陈旧的素色杭绸裙,外罩一件青色马面,款式雅致,却与眼前极尽奢靡的环境格格不入。她的容貌在北漠风霜的淬炼下,褪去了少女的娇憨,只留下一双沉静到近乎冷漠的眼。这双眼,是她被师傅驯化为细作后,唯一保留的“武器”——能察言观色,不流于眼。
管事姓魏,是府里的老人,此刻正恭谨在前为二人带路,一路滔滔不绝。他夸耀着府内一池的红鲤鱼乃是陛下恩赐,又指着一处叠石假山,说是从太湖千里运来,价值连城。
姜辞的目光从那堆砌的假山上移开,没有半分艳羡。她看到的是,那假山石缝中,暗藏着一处视野盲区;那池鲤鱼虽红,游姿却带着病态的倦怠。
奢华,只是掩盖腐朽的表象。姜辞内心冷笑。这座太子府,在她眼中,并非富贵窝,而是一座遍布破绽、危机四伏的巨大囚笼。
她想起了她的师傅——林素。
师傅曾在北漠的漫天风雪中,一遍遍地告诫她:“姜辞,不要回来。” 如今,她却被组织安排,顶着甄选“太子妃”的由头重踏故土,目的,就是为了揭开这血色诅咒是如何害死师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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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魏管事引她至一处僻静的抄手游廊时,变故突生。
一阵凄厉的喊叫声从前方院落中传来,带着泥土和药草的腥气。
“放开我!我不喝药,我没病!” 一位身着白净却凌乱衣袍的少年,正死死抓着一株泥土往嘴里塞,他的眼底一片浑浊,完全失了神智。两名粗壮的内侍正费力地制住他。
“怎么能任由他乱吃?!你们这群贱婢,我不是说要带他下去服药吗?!”
一个身形臃肿的嬷嬷从院中怒气冲冲地跑出来,对着手下的婢女扇了一耳光。见到姜辞和魏管事,嬷嬷的脸色一僵,立刻心虚地扯着那白衣少年,强行往偏僻的小道拖去。
魏管事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立刻对着姜辞躬身,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姜姑娘,请随我走这边。府上……下人不齐,让您见笑了。”
姜辞没有追问,没有好奇。
她只是将目光停留在少年被拖走时露出的手臂经络上,停留在药草的气味上。
她的眼神是冷静的,甚至带着一丝职业的漠然。
病症是急性的,药味是寻常的安神之物,并未对症。她在心中默默完成了一次极快的诊断,并记下了那少年被拖走的方向。
她轻轻点头,语气平静到毫无波澜:“无妨。贵府的下人,管教是该严格些。”
—— 她不知道这个疯子究竟是何人,但她知道,这是一个太子府的“弱点”,一个可以利用的“筹码”。
她们被安置在了香华殿的偏殿。殿内陈设精致,鎏金烛台散发出淡淡的檀香。
除了她,还等候着两位待选千金:谢太医之女谢珠,以及夏首富之妹夏盈盈。
两人皆衣着华丽,一个水红如霞,一个金碧如彩。一见姜辞的素净打扮,那份自视甚高的优越感便流露出来。
“你猜太子殿下会选谁?我看那个谢氏还不错的。”夏氏压低了声音,却足以让姜辞听见。
谢氏轻摇手中团扇,姿态慵懒:“选谁又有什么要紧?听说姜姑娘是从北漠归来的?那里可是极寒之地,待选太子妃的门槛,如今竟低到这个地步了。”
姜辞并未理会她们的低语,只是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光落在窗外,仿佛在欣赏一株未开的迎春。
在北漠磋磨十年,她早已学会了隐忍。谨遵师傅的教诲:要用最快的速度,获取有用的信息。她必须用一个出人意料的筹码,来引起太子的注意。
终于,礼部副使章曲入殿核对信息。
章曲大人问询完谢、夏二人,最后将目光投向了姜辞。他看到名册上“北漠归来”四个字,眼底闪过一丝轻蔑与惋惜。
“敢问姜家姑娘,在北漠可有学到什么才艺,方便记录入册?”
谢珠和夏盈盈再次掩唇低笑,目光中满是期待看笑话的讥诮。
姜辞这次没有犹豫,她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茶盏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她缓缓抬眼,那双沉静的眼底,终于泛起了一丝锐利的霜光。
“臣女在北漠多年,旁的本事不多,” 她的声音清冷而笃定,像雪落在冰面上,“倒会治些疯病罢了。”
自信像会琴棋书画那般。
殿内一静,落针可闻。
章曲大人握笔的手微微一抖,抬头震惊地看着她。
谢珠率先发难,她那双杏眼里全是嘲讽讥笑:“疯病?姜姑娘当真敢言!这可是太子府,岂容你出言这般粗鄙狂妄?”
夏氏立时接话:“姐姐你可别笑,人家说的可是真的呢,我听闻姜妹妹在北漠王宫里呆了十年,伺候冷宫里的娘娘们可不是疯了颠了的哈哈哈,姐姐你再瞧她那身打扮,素净得像宫里的医女似的,白布粗衫,也很像冷宫里出来的人儿哈哈哈。”夏氏身着的罗裙价值白银百两,更难得的是侵染了西域香膏,价比黄金。
她二人今日进府偶尔也瞥见了那个疯子,怕惹了疯病似的快速绕道而行,不想竟有人敢公开谈论。
“两位姐姐可知何谓疯病?”姜辞歪头,笑吟吟地看去,“言语无状是其一,无端疯笑是其二。我看二位症状齐全,可需我开副方子?保证药到病除。”
那两人面色一僵,虽不服气,却即刻收敛——今日太子生母华瑶贵妃亦会亲临,谁也不敢在那位面前失态。
三人等到了夜幕都未曾等到传唤的消息,兴许是对三人有别番的考量。
姜辞被安排在承华殿的偏殿内歇息,回去的路上故意绕着能遇到疯子的方向。
圆亭内,小疯子又在拒绝喝药,不过此番他身旁随侍之人换了。
“我没病!不喝!”疯子一把推开。转而捧着一枝小花塞到李承祉手里,认真道:“哥哥,尝尝,这是我做的糕。”
新任太子李承祉接过花枝放下,亲手端过药碗,舀了一勺递去:“乖,先把药喝了。”
姜辞观他言行,属不肯乖乖服药的类型,好在并未伤人。她接过小疯子手中的花枝,真拈下一瓣放入口中,赞道:“这桂花蜜果然清甜。”说着又撒了些花瓣入药汤,仿着哄孩子的语气: “瞧,把你酿的蜜加进我今早熬的红枣汤里,味道更好,快尝尝。”
小疯子明显被哄住,刚要端碗,却突然搓了把泥土丢进去,笑得狡黠:“加了芋泥,嫂嫂和哥哥先喝!” 姜辞心一狠,好在泥土不多,舀起带泥的药汤便饮下,抬眼看向小疯子:“我喝了,该你了。”
李承祉怔住,从未有人为兄长做到这份上。他拿起勺子一饮而尽,再看向疯子王兄时,那人已捧着药碗喝得干净。这短短瞬间,他第一次认真看向姜辞 —— 素衣虽简,眼底沉静,似乎有一丝熟悉。李承祉心中震动。往日宫人连哄带骗,甚至强灌都难以让王兄服药,这女子竟有如此耐心与急智……
想必是今日入府的候选妃子,他今日政务忙的脱不开身,未曾有空去香华殿,晚间回府才得空来看看王兄。
他在前线得知兄长李承渊失常的消息一直不信,直到亲眼看到兄长眼中空白,言语混乱,才不得不接受现实。
几月来寻遍名医,都不见好转。 “以后哄他喝药可别带来庭院了,出来多走动虽好,但若看管不力误食了东西得不偿失。” 姜辞告诫着身旁的人,此人一袭清冷的淡紫华服,她很少见男子将紫色穿的这般脱俗,又闻见他身上侵染的草药味道,难道是医官?
可他虽单薄,身形极佳,必是每日苦练的成果。 得不偿失,李承祉听出责怪的意味,沉默不语,点头致意。接受了这一责问。
姜辞心里对这少年疯子疑惑,太子府似乎没人敢阻拦他去哪,且外面更是没有关于他的传言,接连两次相遇,身旁都有随侍之人,且后面这个随侍白净无比,面容无暇较好,一双单眼狭长,鼻翼一侧还有颗美人痣,发愣时活脱脱一尊不可亵玩的俊颜。
到底是不比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