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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噩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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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无声而迅速地攀升至23楼。
叮,看起来就很贵又难打理的米白色长绒地毯,直通向厚重的双开门。
厉开朗都不知道怎么下脚。
早有人等在对面玄关相迎:“你好,这边请。”声音很是电子化,走近一看,机器人。
厉开朗虽说在心理建设过一轮,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一下。
与其说是一个家,不如说更像一个极具未来感的艺术兼高科技展厅。
挑高的客厅宽敞得惊人,整面墙的落地窗外嵌着星际图。家具寥寥无几,但每一件都设计感十足,统一冷灰金属色。
会客厅一角,也并非传统的会客区,墙上悬空架起数台巨大的服务器和显示器,粗细不一的数据线特意做成银色藤蔓从空中向着地板上有序铺开,埋入墙内不知去向。
“来啦?”
厉开朗朝着声源望去,以为又会再看到一个机器人,谁知是一个穿着舒适棕黑格子家居服、头发乱糟糟的年轻男人正靠着门框,越过厉开朗,盯着其中一块屏幕上滚动的代码。
这就是住在天价公寓里的大佬?“你好,我是厉开朗,我学长……
“电脑什么毛病?”大佬言简意赅打断他的寒暄,表情带着点没睡醒的慵懒,上下打量了一下厉开朗和他怀里的背包。
毫不遮掩的目光没有停顿,“摔地上开不了机了。”厉开朗有些局促,递上破损笔记本,又掉了一片残损的外壳在织金地毯上,刚想弯腰去捡。
大佬已经就势接过笔记本,眉毛都没动一下,“数据重要?其他无所谓?”他问着,手里不知哪来的工具,已经灵活地开始拆卸后盖初略检查。
这一拆,又几块细小残片,掉到大佬家的地毯上,这次真的不能再不捡了,再不捡隐到地毯里很难找到,厉开朗蹲下身,一一摸索着捡回来塞进口袋里。
“对!数据最重要!电脑本身……能开机把数据导出来就行!”他边捡边不忘强调,“但不能借助网络,避免上传伺服。”
“嗯,问题不大,跟我来。”大佬把笔记本外壳拢拢,往腋下一夹,转身就进了间屋子。
一推门,里面光污染顺着大敞的门涌出来,荧绿橙红刺激着厉开朗眼睛,一点不比电设发烧友的海景机箱少,约等于放大版的海景机箱,只不过人家的机箱里住配件,大佬的“机箱”住着……存储阵列。
厉开朗跟过来,大佬也没说给他找把椅子,他就只能站在一旁,盯着大佬在科技森林里熟练地忘情地操作。
“在看什么?”大佬突然发问。
“啊,”厉开朗是真不适合跟有钱人打交道,只会实话实说,“没想到我们实验室才有的大型存储阵列这里也有,但似乎跟实验室里的又不太一样。”
“嗯,你们实验室里的是经我手改装的。”
……平平淡淡一句话,大佬不愧是大佬,厉开朗最后一丝忐忑不信任烟消云散。
这样专业级的大佬,应该不用他再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开口强调禁止借用网络了吧。
就看大佬小型电钻“日日日”几声,硬盘接上一个十字接口,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旁边一台副屏上开始飞速滚动数据流。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堪称炫技,甚至没用到厉开朗想象中该有的各种复杂工具软件。
不过十来分钟,大佬抬头看了一眼屏幕,点了点头:“数据没问题,没物理损伤,全导出来了。”他取下旁边连着的一大坨黑盒子,“自己看下少没少东西。”
黑盒子一拉开,居然是个抽拉式电脑箱子,独立的显示器和主机三秒开机。
厉开朗几乎不敢相信,连忙凑过去,目光一顿。
大佬避嫌地让到一旁。
厉开朗这才输入读取密码,果然,至关重要的文件夹都完好无损地躺在那里,像是从没离开过,巨大的解脱感油然而生。
“确定都在?”
“嗯……”还没等厉开朗回头开口道谢。
大佬在一旁闲得没事干,已经像拼乐高一样,把厉开朗那台破笔记本的残骸彻底分解,然后从整面墙装满各种零配件的工具架上,挑出适合的外壳和散热模块。
电烙铁、电螺丝起子,敲敲打打高效到酷炫。
厉开朗闭上了嘴,肉疼的盘算,这算是额外赠送的配套服务还是要单独收费的项目?
现在出声制止还来得及么,看起来都不便宜的样子,但怎么开这个口他很为难。
时间就这么为难间,看起来全新的笔记本组装完毕,厉开朗的旧硬盘,大佬也稳妥地帮他收进了背包里。
“你先试试。”大佬说。
花里胡哨的荧光喷色外壳还热乎着,厉开朗面不改色内里已经微死开机,三秒流畅运行,不愧是大佬训练过的笔记本,有点小激动:“太……太感谢您了,大佬,这……这修理费……”感动之余又十分害怕费用承担不起、
大佬酣畅淋漓拼乐高之余才想起还有“收费”这回事,扫了眼桌上替换下来的报废旧零件,“就用零件抵了。”
厉开朗不愿平白欠人人情:“不够抵吧?”
果然跟他学长口中说的一样板正,大佬推了推眼镜,看着傻站着的厉开朗,想起他学长恶狠狠警告不许收他的钱,客套道:“哦,那要不然留下来陪我吃个宵夜?我们家很久没来正经客人了,厨师做中式烧烤还能吃。”
这句话如同一个开关,阻滞厉开朗的松弛感。
不,不不不,绝对不要。
脑中警钟大作,膝盖开始扯着痛,不适感让他觉得连呼吸这里的空气都是一种僭越。
“这不太好,您没必要太客气了!”厉开朗连连摆着双手往后退,背包都滑掉到了地上,想起包里的东西又是一阵慌乱,躬下去捡。
大佬看他行如此大礼也吓了一大跳,这小子果然跟他学长说的一样I人属性点满,忙伸了手要去扶:“你这是干什么,不吃就不吃呗。”让他学长觉得他受了惊吓还得了?!
厉开朗躲开大佬的手,再退差点踉跄坐地上:“数据能恢复我已经非常、非常感激了!不敢再耽误您时间!我……我就先走了!谢谢您!真的非常感谢!具体费用我会通过学长结算的。”
当年的错误不能再犯一次,另一边完好的膝盖得保护好,他语无伦次地道谢,生怕慢一秒就会被留下来,几乎是倒退着疾奔向门口,再顾不上详谈修理费这件事,飞也似地逃了。
直到电梯下行,重新回到一楼,他才长长地深深地吁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又从太空回到地球,脚踏实地,能正常呼吸了。
“铛——铛……”钟声突兀地在静悄悄的大堂回荡,吓得厉开朗心脏猛一收缩,他锤着胸口望去,复古落地钟,黄铜指针在暖黄灯光下清晰地指向罗马数字“X”。
晚上十点了。
晚间的地铁不敢坐,从这个位置uber回住处,打车的费用……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手机,脆薄的命和贫瘠的存款哪个更重要?
厉开朗认命叫Uber。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点开叫车软件,看着预估车费那一栏的数字,他的心又抽紧了一下,这一天的“意外”开销,比他一周的饭钱还多。
果然是繁华街道,十点后,车子在仍然拥堵的车流中缓慢移动,厉开朗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流光溢彩却陌生的城市夜景,只感觉身心俱疲。
三次遇到厉开朗,连日的惊吓、屈辱、疼痛、焦虑,跟窗外的霓虹交织,潮水一样在他放松的体态上涨落。
松懈下来的膝盖在一跳一跳钝痛,喉咙和下颚的不适感也重新清晰起来。还好刚才的门廊、管家、乃至大佬都没有就此展开疑问,他闭上眼,享受片刻安宁。
头一歪,纷乱无序的梦又来了。
先是猛地一下失重感,从高处坠落,然后耳边是尖锐到撕裂般的金属刮擦声和巨大的撞击轰鸣,视野天旋地转中始终带着火红,玻璃溅在空中,擦出血腥气……
膝盖像被碾碎了一样,但奇怪的是,他只有种麻木的、不真实的恐惧感。他的手呢?他得摸一摸膝盖还在不在,手摸了,疼痛便像迟来的海啸,铺天盖地地将他淹没,痛得他几乎要呕吐出来……
世界变得一片惨白,只有刺鼻让人不安的消毒水味道。
到处是冰冷的器械。
沉重无比的腿,有人在一旁机械地计数,声音遥远而模糊。怎么他是个成年人了还要学走路?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苦和深深的无力感……
熟悉又令人窒息的老房子里,脾气暴躁的老头子,许久不见了,还能挥得动拐杖,“没用的东西!早知道你是这么个累赘,我就不会费劲把你救回来!”
骂声跟拐杖,同时抽打在他的耳膜和身上。他双手挡着,“别打我腿,还有伤。”
然而,那只皮鞋还是带着积攒了多年的怨气和失望,狠狠地踹在了他受伤未愈的膝盖上!
“呃啊——!”
剧痛炸开,他惨叫一声,狼狈地摔倒在地。
老头子的骂声变得尖刻恶毒:“……当初还不如让你跟你那对废物爹妈一起死在车祸里干净!省得老子现在看着你来气!废物!”
……他不是废物啊,他不是!
“先生?先生?到了。”Uber司机拍着厉开朗的肩膀,将副驾座上这个满头冷汗的黑发男子从噩梦中解救出来。
厉开朗骤然惊醒,心脏狂跳,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衣衫。膝盖处的幻痛和喉咙哭到干痛无比真实,就像刚刚真的又经历了一遍不堪回首的折磨。
还好,车窗外,是他那栋老旧公寓楼的入口,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那么眉清目秀。
“没事吧?”
“没事,谢谢……”他沙哑地道谢,几乎是踉跄着下了车。
冷风吹在他汗湿的额头上,带来一阵寒意,还好,厉开朗打开门,还有这个并不温暖的避难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