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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井下的眼睛 ...

  •   李明的问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在养猪场工地的嘈杂声中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漩涡。十几双眼睛瞬间聚焦在林晚照身上——陈大牛手里的瓦刀悬在半空,王秀兰端着热水壶忘了倒,连远处拌灰的两个后生都停下了动作。

      雪后的阳光很亮,照得每个人脸上的表情纤毫毕现:疑惑、惊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林晚照的右手腕像被烙铁烫过,银镯的热度透过棉袄袖子都能感觉到。但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甚至微微歪了歪头,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李记者,您说什么?”

      她的声音很平稳,带着点知青特有的、略带书卷气的口音。这种平静让李明眯起了眼睛——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手术刀,试图剖开眼前这个年轻女人的每一层伪装。

      “我说,”李明向前走了一步,皮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的脆响,“有人举报你非法持有违禁品。一个银镯子。”他顿了顿,补充道,“据说是老物件,上面有不该有的纹路。”

      “银镯?”林晚照抬起左手,很自然地捋了捋额前的碎发——这个动作让她的右手腕彻底隐在了袖子里,“李记者是不是搞错了?我们知青下乡,除了基本生活用品,哪会带什么贵重首饰。您看——”

      她伸出双手。手掌粗糙,指节处有磨破后愈合的茧子,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昨天砌墙时沾上的灰浆。这是一双劳动的手,实实在在的,属于这片土地的手。

      “我就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钱啊。”她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自嘲,又转向周围的村民,“大伙儿说是不是?”

      “就是!”陈大牛第一个反应过来,瓦刀重重往地上一戳,“晚照同志来咱们这儿七个多月,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冬天手上冻得全是口子,夏天晒脱几层皮。这样的同志,能藏啥违禁品?”

      “李记者,”王秀兰也开口了,语气有点冲,“您要调查啥我们管不着,但说话得有证据。晚照姐要是真有问题,公社王书记能让她负责这么大项目?”

      人群开始骚动。低声的议论像风吹过麦田,窸窸窣窣的。

      李明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显然没料到林晚照在村里的威信这么高——这些村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站在她那边。这不符合常理。在他的经验里,这种“外来者”和本地人之间,总该有些隔阂才对。

      “我只是例行询问。”李明调整了语气,重新戴上那副职业化的笑容,“林同志别误会。既然大家这么说,那可能确实是举报有误。不过——”

      他话锋一转:“我听说林同志前几天去过县革委会接受调查?不知是因为什么事?”

      这个问题更毒。如果林晚照否认,那就是撒谎,在场有公社的人,消息迟早会传开。如果她承认,就等于坐实了自己“有问题”。

      林晚照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是去过。张组长找我了解项目资金的使用情况,我配合调查,这是应该的。调查结果李记者可以去县里问——张组长说,我们的账目清楚,程序合规。”

      她把“合规”两个字咬得很重。

      李明沉默了。他看着林晚照,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女知青站在雪地里,棉袄半旧,头发简单扎成马尾,脸上还有冻出来的红痕。但她的眼神很静,静得像深冬的湖面,底下却可能藏着漩涡。

      他忽然想起临行前接到的那个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经过处理,只说了一句话:“074号很会伪装,别被表象骗了。”

      “看来是我多虑了。”李明最终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既然来了,林同志,不如带我再看看养猪场?我们日报想做个系列报道,宣传农村科学养殖的先进经验。”

      这是个台阶。林晚照顺势接下:“李记者这边请。”

      她带着李明在工地转了一圈,介绍猪舍的设计、通风系统、未来规划。她的讲解条理清晰,数据准确,连每堵墙的用砖量、每吨水泥的配比都说得出来。李明边听边记,偶尔问几个专业问题,林晚照都对答如流。

      表面上,这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工作采访。

      但只有林晚照知道,她后背的冷汗已经湿透了内衣。李明的问题太刁钻了——他问猪舍的通风设计灵感来源,问饲料配方的理论依据,甚至问到了灵泉水的使用效果(虽然他用的是“有没有使用中药添加剂”这种说法)。

      这些问题,每个都踩在危险的边缘。

      一个半小时后,李明合上笔记本:“谢谢林同志,今天的采访很有收获。稿子写好后,我会先送公社审核。”

      “辛苦李记者了。”

      送走李明,养猪场的气氛依然凝重。陈大牛凑过来,压低声音:“晚照,这人不对劲。”

      “我知道。”林晚照看着李明远去的背影——他上了停在村口的那辆绿色吉普车,车是省城的牌照,“陈叔,帮我个忙。”

      “你说。”

      “告诉大家,今晚都别来养猪场。”林晚照的声音很轻,“就说……就说我要清点建材,需要安静。”

      陈大牛盯着她看了几秒,重重地点头:“行。你自己小心。”

      下午的时间过得格外慢。林晚照强迫自己像往常一样工作——检查墙体,清点剩余建材,和陈大牛讨论开春后的养殖计划。但她能感觉到,手腕上的银镯一直在微微震动,像警报,又像催促。

      傍晚时分,陈铁柱来了。他没说话,只是把一个帆布包塞到她手里。包很沉,里面是手电筒、备用电池、一捆尼龙绳、一把短柄镐,还有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干粮。

      “都检查过了,能用。”陈铁柱的声音压得很低,“晚照,你真要一个人下去?”

      “嗯。”

      “我跟你去。”

      “不行。”林晚照摇头,“队长,你得在上面。万一……万一我出不来,你得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话说得太直白,陈铁柱的脸色瞬间变了:“别胡说!”

      “我是说万一。”林晚照笑了笑,笑容很淡,“队长,谢谢你一直帮我。”

      陈铁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定要上来。我在井口等你。”

      夜里十点,雪又下了起来。

      林晚照背着帆布包,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山走。雪很厚,每一步都陷到小腿肚。她没有打手电筒,借着雪地的反光勉强辨认方向。棉袄外面套了件雨披,是陈铁柱硬塞给她的,说井下可能有渗水。

      越靠近矿井,银镯的震动越强烈。到洞口时,震动已经变成了持续的低鸣,像某种共鸣。

      堵洞口的石头还在。林晚照放下背包,拿起镐头。她没急着动手,先闭上眼睛,将意识沉入空间。

      裂缝今晚异常活跃。黑暗深处不再是嗡鸣,而是某种类似心跳的搏动——咚,咚,咚,缓慢而有力。037号的影像没有出现,但裂缝边缘浮着一行新字迹:

      通道已提前开启。能量波动异常,疑似有第三方介入。极度危险,建议放弃。

      字迹是血红色的,闪烁了三下,然后碎裂消散。

      林晚照睁开眼睛,盯着漆黑的矿井洞口。

      放弃?现在还能放弃吗?

      李明已经盯上她了。郑卫国不知是敌是友。倒计时一天天减少。如果井下真有能屏蔽追踪的“锚点一号”,那可能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咬了咬牙,举起镐头。

      石头比想象中松动。镐尖插进缝隙,用力一撬,最外面的一块就滚落下来,露出黑黢黢的洞口。一股陈腐的、混杂着煤灰和铁锈味的气流涌出来,呛得她咳嗽了几声。

      她打开手电筒。光柱刺破黑暗,照进洞里。洞口不大,勉强能容一人通过。里面是斜向下的巷道,地上散落着腐朽的枕木和生锈的铁轨。

      她深吸一口气,弯腰钻了进去。

      巷道很窄,两边是粗糙的岩壁,上面还能看到当年开凿时留下的凿痕。脚下湿滑,是融雪渗进来的水混合着煤灰形成的泥浆。空气污浊,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腥味。

      她走得很慢,手电筒的光在前方来回扫动。巷道一路向下,坡度很陡,走了大概五十米后,出现了一个岔路口。

      左边巷道塌了一半,碎石堵住了去路。右边巷道相对完整,但更窄,岩壁上的水渍更多。

      笔记本上说,第三巷道。

      她继续往前走。巷道开始出现分支,像蜘蛛网一样延伸。有些巷道口挂着腐朽的木牌,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她数着岔路口,在第三个岔口右转。

      这条巷道更深处,空气更冷。岩壁上开始出现白色的霜花,手电筒照上去,反射出细碎的晶光。她呼出的气瞬间变成白雾,在手电光里翻腾。

      又走了大概一百米,前方出现了支撑巷道的木柱。柱子已经腐朽发黑,上面长着暗绿色的苔藓。她数到第七根,停下。

      柱子后的岩壁看起来和别处没什么不同。她伸手摸了摸,冰冷,粗糙。但当她把手按上去时,银镯突然发出一阵高频震动——

      岩壁上,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缝隙。

      不是门,更像是一个“窗口”。边缘光滑,呈现规则的圆形,直径大约一米。窗口里面是更深邃的黑暗,连手电筒的光照进去都被吞噬了。

      林晚照的心跳得很快。她蹲下身,用手电筒往里照。光线勉强勾勒出一个空间的轮廓——不大,像个小房间。地面上散落着一些东西,反着金属的光泽。

      她犹豫了三秒钟。

      然后,她取下背包,先把背包推了进去。背包落地发出闷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等了几秒,没有异常。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撑住窗口边缘,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

      落地时脚下踩到了什么硬物,她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手电筒的光扫过四周。

      这是一个大约十平米的空间,四壁是光滑的金属板,已经锈蚀得很严重。靠墙有一张金属桌子,桌上散落着一些仪器——玻璃管、金属线圈、还有几个类似仪表盘的东西,表盘上的指针都停在某个位置。

      最显眼的是房间中央的一个台座。台座上固定着一个装置,大约有行李箱大小,外壳是银灰色的金属,上面布满了复杂的纹路。那些纹路……和林晚照银镯上的纹路有几分相似。

      “锚点一号”。

      装置表面落满了灰,但有几个指示灯还在微弱地闪烁,发出幽绿色的光。光很有节奏,一闪,一闪,和银镯的震动频率渐渐同步。

      林晚照走近。台座旁边有个控制面板,上面有几个按钮和一个旋钮。按钮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但她能认出几个英文单词——ON、OFF、CALIBRATION(校准)。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

      “别动。”

      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晚照浑身一僵,猛地转身。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去,照在门口——不,是那个窗口。

      窗口外站着一个人。

      穿着军大衣,戴着棉帽,帽檐压得很低。但林晚照认得这身形。

      是那天和张组长在小门前见面的男人。

      “你是谁?”林晚照后退一步,背靠在了金属台座上。台座的边缘硌着她的腰,很疼。

      男人没有回答。他抬手,摘下了棉帽。

      手电筒的光照在他脸上。那是一张很普通的脸,四十岁左右,五官平淡,属于扔进人堆就找不着的类型。但那双眼睛——眼睛里没有温度,像两颗黑色的玻璃珠。

      “观测员074号,”男人开口,声音很平,没有任何起伏,“终于见面了。”

      林晚照的手在身后摸索。指尖碰到了控制面板上的某个按钮。

      “你是‘清扫者’?”她问,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我是‘守夜人’第七小队队长,代号‘鸦’。”男人向前走了一步,跨过窗口,进入房间。他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声音,“我的任务是回收失控的观测站遗址,以及——处理掉所有不该存在的‘异常’。”

      “我不是异常。”林晚照说,“我有编号,有任务。”

      “你的任务已经失败了。”‘鸦’摇了摇头,“从你的空间出现裂缝开始,你就已经失控了。失控的观测员,必须被清除。”

      他伸出手。手里握着一个黑色的、像遥控器一样的东西。

      “这是空间干扰器。”他平静地解释,“按下按钮,你的银镯会过载,空间会崩塌。你会死得很……干净,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林晚照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但她身后,手指已经摸到了控制面板上的旋钮。旋钮很紧,锈死了。

      她用力一拧。

      咔嗒。

      旋钮转动了一格。

      “锚点一号”表面那些幽绿色的指示灯突然全部熄灭。然后,一种低沉的能量嗡鸣声从装置内部传来,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

      ‘鸦’的脸色第一次变了:“你做了什么?!”

      林晚照不知道。她只是凭直觉拧了那个旋钮。但现在,她能感觉到——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在震动。墙壁上的锈屑簌簌落下,金属桌面上的仪器开始嗡嗡作响。

      “停下它!”‘鸦’厉声道,“失控的能量核心会引发时空坍塌!整座山都会消失!”

      他冲过来。林晚照侧身躲开,同时一脚踢向控制面板。更多的按钮被触动,指示灯疯狂闪烁。

      嗡鸣声变成了尖啸。

      房间开始摇晃。岩壁开裂,碎石滚落。那个银灰色的装置表面,裂纹像蜘蛛网一样蔓延开来。

      “你疯了!”‘鸦’稳住身形,举起手中的干扰器,“那就一起死!”

      他按下按钮。

      林晚照手腕上的银镯瞬间变得滚烫,烫得她尖叫出声。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镯子里炸开了——不是物理的爆炸,是空间的震荡。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重叠,墙壁变成了流动的液体,地面像波浪一样起伏。

      她看见‘鸦’的身体也开始变形,像融化的蜡像。

      她看见装置表面的裂纹里,迸发出刺眼的白光。

      她看见白光深处,有一双眼睛——037号的眼睛,正焦急地看着她。

      然后,037号的嘴唇动了动,说了三个字。

      口型很清楚。

      是:

      跳进来。

      林晚照没有犹豫。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纵身扑向那道白光。

      身后,‘鸦’的怒吼声被淹没在巨大的能量轰鸣中。

      眼前,只剩下无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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