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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噪声污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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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墨渊的书房,是他公寓里真正的圣地。隔音极佳,温度恒定,光线经过精密计算,确保在任何时候都不会造成眩目或阴影干扰。巨大的实木书桌上,文件按照类别、紧急程度和关联性分门别类,摆放得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书架上,法典、案例汇编、专业期刊按照年份、作者和主题排列,秩序井然。空气里只有纸张、上好木料以及他常用的那款冷杉味香薰的清淡气息。
这里是他思维的战场,是他将混乱现实梳理成清晰逻辑的堡垒。绝对的安静,是这里运行的唯一法则。
然而,这个法则在苏夜入住后的第三天,被打破了。
起初是一种极有规律的、沉闷的“咚…咚…咚…”声,隔着楼板隐隐传来,并不响亮,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精准地破坏着沈墨渊阅读一份复杂案卷时所需的绝对专注力。
他蹙眉,抬腕看了看表——下午三点二十分。这个时间,苏夜应该在客房,或者外出。他在做什么?
沈墨渊尝试忽略那声音,将注意力拉回案卷上关于证人证词前后矛盾点的分析。但那个“咚…咚…”声固执地存在着,带着某种原始的节奏感,穿透了他精心打造的隔音层,敲打在他的神经末梢上。
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噪音污染,也是一种污染,且是更具侵扰性的一种。
声音持续了约十分钟,停歇了片刻。就在沈墨渊以为“污染源”暂时停止活动时,另一种声音响起了——是电动工具的嗡鸣!虽然同样隔着楼板,显得沉闷,但那独特的频率和震动感,对于沈墨渊来说,无异于在耳边拉响了警报。
苏夜在楼上使用电动工具?!在他的房子里?!
沈墨渊“嚯”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这在他自己的圣地里是绝不允许发生的,但此刻他已顾不上。他沉着脸,大步走出书房,径直上了二楼,走向最东面的客房。
客房门紧闭着,但那种电动工具(听起来像是小型角磨机或者雕刻机)的嗡鸣声更加清晰了,还夹杂着一些石块或硬物被磨削的细微声音。
沈墨渊抬手,用力敲了敲门。力道控制在他认为足以表达严肃抗议,又不至于失礼的范围内。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几秒钟后,门被拉开一道缝。苏夜出现在门口,他戴着一副透明的护目镜,额发被汗水打湿了几缕,脸上和那件万年不变的粗线毛衣上都沾着明显的灰色石粉。一股混合了石材粉尘、金属和汗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有事?”苏夜的语气不算好,显然被打扰了工作。
沈墨渊的目光越过他,看向房间内部——当然,只看到门口一小片区域,但足以让他血压升高。地板上铺着的,显然不是客房原有的浅灰色地毯,而是一大块厚重的、沾满石粉的防尘布。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块、金属工具散落在上面。光线也比平时昏暗,因为窗户被一块深色的遮光布挡住了大半,只有一盏高亮度的专业工作灯,聚焦在房间中央一个被架子支起的、用湿布盖着的东西上,看不清具体是什么。
“你在做什么?”沈墨渊的声音比他的脸色更冷。
“工作。”苏夜言简意赅,身体挡在门口,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
“工作?”沈墨渊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的石粉和护目镜上,“我记得我说过,任何可能造成‘物理污染’或‘安全隐患’的工具,不许出现在客房之外。你现在不仅将工具带入了客房,还在进行显然会产生大量粉尘和噪音的……‘工作’?”
“客房是我的‘临时活动区域’,没错吧?”苏夜倚着门框,摘下半边护目镜,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耐烦,“沈检察官,雕刻是我的工作。产生粉尘和噪音,是这工作的一部分,就像你翻阅卷宗会发出纸张声一样正常。难道你的‘秩序’,连别人如何谋生都要规定?”
“你的谋生方式,如果严重干扰到他人的正常生活和工作,就必须受到约束。”沈墨渊毫不退让,“这里是住宅,不是你的工作室。持续的撞击声和电动工具噪音,已经构成了严重的噪音污染,影响了我处理重要事务。”
“重要事务?”苏夜扯了扯嘴角,“比一块即将找到灵魂的石头还重要?”
“这是诡辩。”沈墨渊不想在哲学层面与他纠缠,“我要求你立即停止制造噪音的活动。如果你需要进行此类工作,请外出寻找合适的工作室。否则,”他顿了顿,语气里的威胁不言而喻,“我不认为我们的‘暂住协议’还有继续的必要。”
苏夜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是在评估他话语里的决心。沈墨渊的表情冰冷而坚定,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最终,苏夜哼了一声,转身走回房间,对着那个被湿布盖着的物体低声说了句什么,像是安抚。然后他关掉了工作灯,室内陷入更深的昏暗。他走回门口,看着沈墨渊。
“下午五点之前,我不会再使用电动工具。撞击声……我尽量控制。”他的妥协听起来十分不情愿,且有限度,“但沈墨渊,你得明白,我不是你案件里的嫌疑人,可以任由你规定一言一行。艺术创作有它自己的时间和节奏,不是靠‘禁止噪音’的指令就能完成的。”
沈墨渊对他的后半段话不予置评。他得到了暂时的“停火协议”,这符合他解决问题的效率原则。
“记住你的承诺。五点之后,如果噪音再次超标,后果自负。”沈墨渊说完,不再多看一眼房间内的混乱景象,转身下楼,回到他的书房。
书房里恢复了安静。但沈墨渊发现,自己很难立刻回到之前的专注状态。那“咚…咚…”的余韵似乎还残留在空气里,苏夜身上那股石粉与汗水混合的气息,也仿佛侵入了这片圣洁的空间。
他烦躁地整理了一下本就无比整齐的文件,目光落在窗外。夕阳正在西沉,给城市镀上一层暖金色。五点之后?他几乎可以预见,那个不守规矩的雕刻家,绝不会老老实实安静下去。
这场关于“安静”与“声响”、“秩序”与“创作”的拉锯战,远未结束。沈墨渊第一次感到,他对这所公寓的绝对控制权,正在被一个名叫苏夜的变量,以一种粗粝而顽固的方式,缓慢地、却又无可阻挡地侵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