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雪》未言词倦

14、第13章

　　见欢当晚睡得并不好。
　　脖子痛脚也痛，一闭上眼，南玄远那张狰狞的脸和南玄衍的金眸就在她脑海中交替出现，搅的她不得安宁。
　　直到日出时分她才有了点睡意，于是不出所料的睡到了晌午。要不是肚子饿，见欢觉得她能睡个昏天暗地。
　　她揉揉眼睛打着哈欠朝外走去，正好碰到了从医堂回来的云暮：
　　“什么时候吃饭，好饿。”
　　云暮道：
　　“伤筋动骨一百天呐，大小姐，你老实待着成吗，还能饿着你吗？”
　　见欢道：
　　“那饭呢？”
　　云暮带她到饭厅，把她按在椅子上坐好：
　　“拭目以待吧。”
　　语毕，自去另一边坐下了。
　　见欢看着空荡荡的饭桌，面露疑惑：
　　“你要凭空变出来么？”
　　话音刚落，南玄衍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走了进来。
　　见欢腾地起身：
　　“不吃了！”
　　她回了自己的房间，把门闩好，任凭云暮如何叫也不打开，不知道是在和谁置气。
　　直至傍晚，她饿的前胸贴后背，但又怄着气，于是拿了钱袋子，打算出门弄点吃的。
　　她匆匆往外走，刚走出大门就撞到了人，连忙道歉：
　　“抱歉抱歉。”
　　那人扶稳了她，笑道：
　　“见欢怎么这么着急？”
　　见欢惊喜地抬起头：
　　“既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连既明道：
　　“今日才回，这不是近日没喝你的药，睡得不好，忙不迭来讨药了。你这是打算出门吗？”
　　见欢摸了摸鼻子：
　　“家里的饭吃腻了，想去外面吃。”
　　连既明笑：
　　“这样啊……”
　　他朝见欢眨了眨眼：
　　“我也没用晚饭呢，知道有家馆子做的不错，要不要一起？”
　　“要！”
　　两人走到半路，见欢突然开口道：
　　“你药还没拿！”
　　连既明道：
　　“无妨，明日再喝也是一样的。”

　　饭馆不大，人却坐得满满当当，桌椅有些陈旧，但胜在干净。老板是一个和善的中年女人，干活麻利，笑容满面，见连既明来忙招呼道：
　　“连公子好久不来，还是老三样吗？”
　　连既明笑着说道：
　　“这次这位姑娘来点。”
　　老板看了看见欢，笑得爽朗：
　　“成，我这就让伙计把菜单送到，姑娘你可尽管点，不用给连公子省钱。两位随我到二楼落座吧。”
　　他们坐在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朝外看去，还能看到街上行人三三两两提着灯笼，有种莫名的热闹。
　　伙计送来菜单，见欢搭眼一瞧，都是些地道的北方菜，样式颇多，一时也不知道选些什么好。她把菜单推到连既明前面：
　　“看样子哪个都很好吃，我选不出来，还是你点吧。”
　　连既明笑着把菜单推回：
　　“那就把看起来好吃的都点一道。”
　　“太多了！”
　　看她纠结的样子，连既明笑意愈深：
　　“老板不是说了，不用给我省钱。”
　　见欢瞪他：
　　“谁要给你省钱，我是怕浪费！”
　　最后见欢还是选了四道菜，伙计收回菜单刚要下楼，见欢叫他：
　　“等等！麻烦再拿两壶桂花酒来。”
　　连既明挑了挑眉，有些惊讶道：
　　“怎么想喝酒了？”
　　见欢朝他一笑：
　　“心烦。”
　　饭菜上齐，连既明倒了两杯酒，把其中一杯放在见欢面前，他刚坐回椅子上，见欢已经一饮而尽。
　　“没有想象中的辛辣，倒是有点清甜。”
　　“你第一次喝酒吗？”
　　“对啊，之前一直没有机会。”
　　见欢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刚拿起来，被对面的人拦下：
　　“先吃菜。”

　　饭香酒醇，见欢觉得这顿饭吃的满足得很。她似是有些醉了，双眼迷蒙，脸颊微红。连既明见她这般，不动声色的把另一壶还未饮的酒往自己这里挪了挪，却被抓了个正着。
　　见欢一把把酒壶拿了过来，一双浸了雾的眼睛不满地看着他。连既明无奈摇头，温声劝道：
　　“见欢，莫再喝了。”
　　见欢道：
　　“不行。”
　　说罢，赌气一般，竟连杯子也不用，拿了只空碗，将酒倒满，一饮而尽了。
　　连既明失笑，这得是什么样的愁，要这种浇法。
　　见欢悠悠道：
　　“既明啊，”
　　她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饭：
　　“你说一个人突然离开，走了很久，什么原因也不说，什么消息也没有，好不容易见到他，他却说了很让人伤心的话。偏偏，偏偏再见到他，得知他可能不见我也是有说不出的缘由的，可是我很难过很生气，对他态度很不好，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这样？”
　　连既明敛了笑意，问道：
　　“是很重要的人吗？”
　　见欢道：
　　“我不知道怎么说，我来到这个世界时，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他是我，很重要的亲人。”
　　连既明笑道：
　　“既是很重要的亲人，又有苦衷，那还是原谅他罢。这样对他，见欢不是也很难受么？”
　　见欢道：
　　“我才没有！我岂能这么轻松地原谅他，不然他不是以为可以随时把我抛下而毫无心理负担了吗？”
　　果然不能和喝醉酒的人讲道理，连既明无奈：
　　“好好好，他让见欢这么伤心，还是不要轻易原谅他了。”
　　“唔，还是不行。”
　　见欢道：
　　“万一他看我不原谅他，半途而废跑了怎么办？”
　　她皱起眉苦苦思索，然后突然灵光一现一拍大腿道：
　　“所以，我要张弛有度地不原谅他！”
　　还真是有些幼稚又有些可爱的逻辑啊。
　　连既明笑着摇摇头：
　　“你喝醉了，见欢。”
　　见欢置若罔闻，支着头看他。
　　连既明道：
　　“怎么这样看我？”
　　见欢道：
　　“既明啊，其实，”
　　她站起身，手撑在桌上，俯身靠近了些，用气音道：
　　“我觉得你不是一般人。”
　　她的气息浅浅拂在连既明的面上，带着桂花的香气，连既明定了定心神，笑问道：
　　“见欢为什么觉得我不是一般人呢？”
　　她摇摇晃晃地坐了回去：
　　“你知道那么多人间历史，还有啊，你还会做鱼竿，当然不是一般人了。”
　　连既明道：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见欢道：
　　“当然是，很厉害的人啊。”
　　连既明笑得开怀，半真半假地问道：
　　“那如果我并非人类呢？”
　　见欢答的很爽快：
　　“不是就不是呗，我也不是人啊。”
　　这人就这样把秘密说了出来，全然没有一点防备，叫他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忧愁。
　　连既明收起笑意，直视着她：
　　“若我是魔呢？”
　　见欢面露疑惑：
　　“魔怎么了？”
　　连既明道：
　　“你不怕吗？”
　　见欢道：
　　“既然人分好人和坏人，那魔也有好魔和坏魔，就算你是魔，也是好魔！”
　　她继续道：
　　“我还没有和魔做过朋友呢，你就是我在魔界的鬼脉！”
　　连既明想，她现在醉着才会说出这样的话，要是她清醒着，说不定就对自己避之不及了。
　　毕竟，这天下谁不畏魔恨魔谈魔色变？即使很多魔只是老老实实的生活着，为人为魔都未沾过一条性命。
　　执念深者堕为魔，不愿摒弃前尘，不愿忘却往事，因而生受着苦难，以心在地狱修行。
　　也有一些魔是怨气所化，这种魔大多没有形体，以负面情绪为食，作恶三界人间。
　　她合该如旁人一样，带着那些刻板印象，离他远远的。只要她说她厌恶他不想再见到他，他就会离开她，独自走向既定的结局，而不是放任自己靠近她。
　　为什么？
　　连既明闭上眼睛。
　　是他贪得无厌，是他怀着侥幸心理，渴望站在阳光下，离温暖更近一点。
　　他已经在黑暗中太久了。
　　他睁开眼，见欢昏昏沉沉地歪在桌子上，酒杯倾斜，琥铂色的酒液晶莹剔透将洒未洒。
　　她侧着颈，露出领子下白色的缠帛来。连既明目光一凛，眸中翻涌起暗沉的情绪，良久才恢复了惯常的温润。
　　他将见欢手中的酒杯取下，置于桌上，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背：
　　“我送你回去吧。”
　　见欢懵懵点头，扶着椅子摇晃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去。
　　结果她身子实在不稳，重心倾倒，刚迈出脚，就向前倒去。
　　连既明刚伸出手，见欢已被一人稳稳扶住，他打量面前这个不速之客，竟没有注意到他是何时来的。
　　南玄衍面容清冷，唇紧紧抿着。见欢出门后，他担心见欢的安危寻到酒楼，还未进去，就听到女孩清脆的笑声。
　　他抬首，看到坐在窗边的见欢面色微红，脸上挂着笑，对面的男子姿容俊逸，极其自然地把菜夹到她的碗中。
　　她很开心。
　　他也应该开心的，可是胸腔里有什么连他自己都说不明白的情绪蔓延着。他站在原地瞧了她许久，是，她很开心，她本来就该一直开心的，是他让她不开心。
　　明月高悬，街上只余寥寥几人。他静默的站着，只是不再看了。不论如何，他都要如以往一样，确保她的周全。

　　连既明对南玄衍礼貌地笑了笑：
　　“多谢。”
　　语毕，握住见欢另一条胳膊，想要将她拉到自己身侧。
　　出乎意料的，南玄衍没有松手，两人对峙了几秒，连既明眼里染上了冷意：
　　“这位公子，还有别的事吗？”

作者有话说

　　缠帛就是绷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