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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我要你做我的眼睛 ...

  •   今日下午酉时初刻,孙大海急匆匆地告诉她,明日午时,辽使会被推往菜市口当街问斩,与此消息同步传出的,还有官家下令,晋王老太师的次子王巍为太常寺少卿,官居正四品。

      听到这话时,盈玥正翻阅书案上的一本诗集,里面是近几年东京坊间流传的一些诗词收录,听到孙大海的话,她水葱一样的手指微微滞了下,随即了然:“这王巍大人可是王静姝的父亲?”

      孙大海点了点头:“姑娘猜的不错。”

      盈玥继续闲闲翻动着书页:“王家倒是极为宠爱这个孙女,连兵力布防图这等事情王静姝也能知道,想来她应是把如玥的话原封未动的告诉了王老太师,如此官家便也知道了,老太师定是说这些话是王巍分析出的,因此官家在采纳这些意见的同时,也给王巍升了官职以做奖赏。”

      孙大海有些不解:“可好些人都知道这些话并非出自王家之口,官家的耳目遍布朝野,这王老太师也不怕官家知道了以欺君之名处罚吗?”

      “自然不会”盈玥语气淡如青烟:“王家在朝为官多年,是否能想出这些弯弯绕绕官家最清楚,何须等到探子告知。”

      孙大海更加不解:“那官家为何还给予厚赏。”

      “因为要让满朝的文武大臣看到自己的态度和气势”盈玥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天下所有人都觉得官家是仁义之君,但是这仁义之君也不是没有血性的,你只看太后生前和官家多次的冲突便可知。”

      “此番辽使的举动等于把我大宋的颜面踩在了脚底下,官家如何不恨,但奈何朝中一半的人均反对处死辽使,官家被架在中间,左右为难。”

      “此刻王家站了出来,给了官家一个正当的由头来堵住反对者的悠悠之口,官家如何不喜?且奖励王家的举动也可以让大臣们都知道,他对于战和之争的态度到底如何。”

      “再者说,我父亲一直谨小慎微,断断不会去官家面前争抢功劳,这苦主都乐得把所有风头都让给王家,官家又何必操他人之心呢。这举动,三家都得了自己想要的,官家得到了理由,王家得到了官位,我父亲得到了安心,你情我愿,再好不过了。”

      说完这些后,盈玥又交代了孙大海一些事情,眼看太阳一点点落下,盈玥便换好衣着从丰乐楼的后门溜出去,准备去清虚观换回丹红,谁知刚一出门,连巷子口都还没瞅见,便被人从身后打晕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被捆住,连眼睛和嘴巴也捂上,全身动弹不得了。

      明天就去招个护院!

      这是盈玥醒来的第一个念头。

      但,她还能活到明天吗?

      盈玥压住心底涌上来的恐惧,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劫她的人是谁?为财还是为色?又或者是为仇?

      除了东京酒楼的掌柜们,自己好像并未得罪什么人,且那些掌柜们将生意做到如今的规模属实不易,又怎会为了一个刚开张没多久的酒楼铤而走险呢。

      为钱的话都好说,可若是为色呢?但自己是已然换好在家中的装扮才出门的,实在算不上什么美人啊!

      想到这里,盈玥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为不为色的重要吗,若今日去不成清虚观,那她日日逃出家门的事情便再也瞒不住了,若今晚又夜不归宿,谁还能往好处想?

      在这个女子名节大于性命的年代,她就算明日得以逃脱,也会被注重清誉的杜荣晦逼得悬梁的!

      想要害她的人又哪里需要真的动手呢,只消把她绑在这里关上一夜就可以了!

      盈玥越想,心底地寒意越重。

      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早点逃出去!

      盈玥挪动着身体想要爬起来,但奈何双手反绑,娇弱的身子试了几次都踉跄跌倒了。她又尝试以被缚的手腕抵住地面借力,结果也是徒劳。最后无奈,只得蠕动着寻找墙壁或桌角,额角也已沁出细密的冷汗。

      约莫一盏茶功夫过去,绝望渐如潮水漫上心头。正当她牙关发颤时,门外忽传来一声:“将军您来了。”

      “吱呀——”

      门被打开,几个脚步声沉沉逼近。

      盈玥下意识往后挪,但那几个脚步声眨眼便已到跟前。下一瞬,蒙眼的黑布被人利落摘去。

      她眼睛被蒙住的时间太久,乍见光亮不由眯起眼,缓了片刻才看清处境——这是间陈设简陋的屋子,窗边搁着一张木床,床前散乱摆着桌凳,像是仓促腾挪过的样子。

      而一丈开外,有位俊美异常的男子负手而立,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

      他一身暗紫锦袍,银线绣着繁复纹样,面如冠玉,一双桃花眼明亮深邃。墨发半披,仅以金镶玉冠束起额前几缕,余下青丝垂落肩头,颊边碎发更添了几分不羁。

      纵是盈玥见过无数公侯子弟,经营酒楼后也算阅人无数,也从未见过这般人物——如此风华,满东京唯有一人。

      她心念电转间,身上绳索已被护卫尽数解开。盈玥活动了下僵麻的手臂,对着男子欠了欠身子:“请沈将军安。”

      若所料不差,这应该是宁王沈彻嫡长子沈昭行。去年投效军伍后,跟着黄老将军驻守西北,与西夏军对峙于延州。

      在他之前,我朝与西夏的对战几乎没有赢过,也因此主和一派在朝堂上一直占据上风,但沈昭行参军后,其所率领的队伍,在短短一年时间内,和西夏大大小小交兵十几次,竟无一败绩。

      最大的一场战事中,他以一敌三,击退了三名西夏的武将,凭此役收复了北墉城,功冠侪辈,以弱冠之龄官拜正四品延州指挥使。加之宁王世子身份与绝世姿容,即使在王公贵戚云集的东京府,也是无人出其右的存在。

      只是不知这般人物,为何要绑她来?更不知他针对的究竟是丰乐楼掌柜,还是杜家六姑娘。

      沈昭行对她认出自己毫不意外,而是饶有兴味地开口:“知道岳掌柜急着赶往清虚观好回杜府,沈某便开门见山了。”

      很好。

      这是把两个身份都查透了。

      盈玥脸色渐沉,齿间挤出冷笑:“将军是需要我做事情,对吗?”

      沈昭行眼中掠过激赏:“不错。你既知我身份,当明白武将最重军情。酒楼瓦肆向来是消息汇集之地——”

      他话音微顿,目光如鹰隼般锁住她,“东京城里但凡有些规模的酒楼,都有大辽、西夏的探子混迹其中。丰乐楼将来,也绝不会例外。”

      他的语气低沉而清晰:“我要你,设法取得他们的信任,替我探听敌情,做我的眼睛。”

      盈玥心头巨震。

      此事太大,也太险。做得好自己未必有功,做不好却一定会是重罪,且一个不小心还会把全家搭进去。

      她稳了稳呼吸,垂眼轻声道:“将军明鉴,臣女经营丰乐楼的初衷,不过是为谋个生计,并未存什么扬名立万之心。想来,那些探子也看不上这般不起眼的小店。”

      沈昭行听了,嘴角微微一弯,笑意却未达眼底:“无妨。人的初衷,本就是会变的。我如今,不正是给了你一个新的‘初衷’么?”

      他语调舒缓,却字字清晰,“况且,以姑娘之才,丰乐楼的前程——又岂会仅限于眼前?”

      “蒙将军信重,臣女感激不尽。”她仍旧低眉,声音更柔婉几分,“只是朝政非女子可涉。将军上有世交公卿,下有皇城司密探,圣眷正浓,何愁情报不得?”

      她再度屈身:“臣女区区五品官庶女,才疏学浅,实不敢误将军大事。”

      沈昭行却轻笑:“杜姑娘以为,我是在与你商量?”

      他桃花眼微弯,寒意却蚀骨侵肌,“你方才说得对,你不过是个五品官庶女。”

      他慵懒踱步上前,拾起地上绳索在指间把玩,语气闲适如论家常:“辽使一案证实朝中有敌国细作。官家命我主理此案——若我发现杜府牵涉其中呢?”

      他指尖轻捻麻绳,“听说令兄近日多番打探辽使案详情。”

      盈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知道沈昭行说的是二哥伯恒,自从上次从他口中得知辽使案的内情,盈玥就央求他帮忙留意案件进展,以便她应对董余。伯恒一向疼爱她,虽然说着让她不要掺合其中,但还是把她的话记在心里了。

      伯恒是去年中的进士,被授官为礼部的七品司谏,辽使的案子确实非他的职责范围,但仅仅是问几句,正常是没有大碍的,可若是有人以此为引子,大做文章,那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父亲官至五品已是家族顶峰,但在这位宁王世子面前也不过蝼蚁。

      盈玥越想越觉得无法拒绝。她经营酒楼只为自立,岂料这世道,想安稳活着竟如此艰难。

      沈昭行见她唇瓣咬得发白,神色从惊惶渐转自嘲,便知火候已到。

      既然要别人真心为自己做事,只靠威胁是不管用的,要恩威并施才好。

      他随即收起刚刚吊儿郎当的态度,正色道:“姑娘也不必视此事为洪水猛兽,我不会让你白白辛苦,若你答应,每年我都会以丰乐楼当年营收的三倍之数提供报酬,入姑娘的私账。”

      “且,我沈昭行以性命起誓,将来无论发生任何事,绝对不会让姑娘,包括杜家,牵涉其中。”

      但盈玥听到的只有两个字:每年!

      每年?

      这什么意思?

      没完了是吧!

      只要丰乐楼经营着,就得给他做事?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若让丰乐楼倒闭呢?但此念刚起,她便自知可笑:对面的是个人精,让酒楼倒闭与当面拒绝对他而言没区别,于杜家皆是灭顶之灾。

      刚亮起的眸光又黯下去,整个人如被抽走精气神。

      沈昭行见她这般忽喜忽忧的模样,险些失笑:“六姑娘,天色可不早了。”

      盈玥索性撕下伪装,字字从齿缝迸出:“臣女还有选择么?只怕从将军派指挥使来丰乐楼透露布防图那刻起,我就已无路可退。”

      对她点破指挥使之事,沈昭行眼底惊艳更甚:“很好,果然没看错人。”

      他轻笑道,“姑娘玲珑心肝,定能将此事办得妥帖。”

      既已达成目的,沈昭行也懒得再多言:“明日会有通晓辽语、西夏语的伙计前往丰乐楼求聘,请岳掌柜收录。”

      “愿我们——协作愉快。”

      说完不待回应,沈昭行便对着门口的护卫挥了挥手,由他们将盈玥带了出去。

      确认盈玥离去后,亲卫江开走到沈昭行身边,低低地问道:“公子,您为何不直接从皇城司获取情报呢,而且丰乐楼的规模离潘楼尚且差一大截,每日去潘楼的达官显贵数都数不过来,里面不光有敌国的探子,也有很多朝廷的探子,就算真要安插人手,我们也可以选潘楼啊。”

      沈昭行眸光幽深:“皇城司也好,潘楼也好,到底都成立了许多年,里面的势力盘根错节,既然要挑选眼睛,自然要选择最干净最纯粹,可以完全由我掌控的。”

      江开理解了沈昭行的意思,确实,因着朝堂上对于战和的分歧,导致皇城司内部也分成了两党,且这次接办辽使的案子时发现,敌国的细作几乎无孔不入,而这些赫赫有名的地方尤甚,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里里外外两张面皮。

      想了想,江开又问:“公子觉得,这个杜盈玥值得信任吗?”

      暮色透窗,映得沈昭行侧脸半明半暗:“单凭她能说出‘他年我若为将军,重刻界碑于阴山',我也愿意相信她。”

      从沈昭行处离开后,盈玥才发觉自己竟一直在清虚观内——方才那间囚禁她的厢房,与她平日更衣之处仅一墙之隔。

      而此时,太阳刚刚落下最后一点余晖。

      时间卡的正好。

      杜盈玥不由得在心里感叹,沈昭行这个人,虽然不足二十,但谋算之缜密,做事之老辣,行为之果决,都是她见过的人中的佼佼者,偏生还有一个贵极无匹的家世和无双的容颜。

      “云泥之别,大抵如此。”

      盈玥不由得叹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我要你做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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