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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严氏兄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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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在研读中悄然流逝,直至清晨的叩门声打破小院寂静。
司长安起身开门,门外正是陆放,头发随意束着,脸上带着点熬夜后的倦色,“早啊,楚公子。”
司长安侧身让他进来,反手掩上门扉。
陆放从怀中取出一个样式古朴的墨蓝芥子袋。那袋子非布非革,袋口以墨玉镶银的环扣收紧,环扣上隐约刻着繁复的篆字。
“历年风闻司抓到的楚家人本就稀少,而那些没被赎回去的法器,早送到玄造堂拆成材料养风闻司自家的剑。只有这芥子袋,拆不成铸剑料子,货真价实的楚家物件。”
陆放解开环扣,从里面取出一套叠得齐整的衣物。他小心翼翼地抖开,是件玄青色的劲装。
“行头是我找青芜师姐借的,虽然不是万符灵阁的千符法衣,但也是一境灵器,渡入灵炁后,器主遇袭能自发护体。只要不是正面交手,便是一境三阶的孕真修士中能伤你的也不多。”
陆放眼神凝重地叮嘱:“楚公子啊,千万爱惜些,斗法能避则避,坏了我怕是得给师姐打十年白工了。”
至于佩玉环饰之类撑门面的物件,陆放双手一摊:“风闻司库房是真刮不出这点油水了,只能靠咱们楚公子自身的气度撑着。”
说完,饶是陆放平日的厚脸皮,此刻也显出几分尴尬,忍不住补充道:“虽说事后能向东海要赎金,可人还没抓到呢。”
司长安接过衣物和芥子袋,转身回屋换上法衣,又将原本束发的半旧布带解下,换了一条干净的白绸发带。
最后,他小心地将那个绣着松鼠抱果的芥子袋收入怀中,腰间只悬着那墨蓝芥子袋。
此刻不是探究婆婆厉明珠与东海是否有关联的时机,这松鼠袋在临渊城中不适宜再露于人前。
当他再次走出房门时,陆放很是满意。
少年的身形被勾勒的越发挺拔,本就清俊的面容,此刻被那抹深青与束发的白绸一衬,更显出一种疏朗的明净。腰间那枚楚家芥子袋,成了恰到好处的身份点缀。
少年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便自有难以言喻的清贵疏离之意。
陆放取出一枚新的玉简。“里面是给你安排的身份,楚珩。楚家旁系里确有其人,但不起眼,家世来历都在这儿了。”
他又磨蹭着从自己腰间芥子袋中万分不舍地摸出一个凝脂瓶,“这里是十滴月露,待会儿去赎人用的罚金。这日后都得算在严家那俩小子头上!”
司长安点点头,没说什么,接过凝脂瓶和玉简,将玉简贴在眉心,快速记着关于“楚珩”的一切:出身旁系哪一支,父母名讳,早年经历,性情喜好…
见司长安记得差不多了,陆放又详细交代了带人出执律堂的事宜。
“执律堂本部在道院深处,你进不去。不过这种参赌的小事,去设在道院外的执律堂外殿找沈秋梧,沈教习就行。”
司长安依着陆放指点的路径,穿过几条清净的巷道,很快找到了那座临水而建的执律堂外殿,灰墙黑瓦,门前两尊石狴犴沉默肃立。
还未进门,两个身穿麻灰色劲装的弟子就迎了出来,询问司长安来此何事,司长安道明来意,是为两位昨日因参赌被拘的友人缴纳罚金。
听他说完后,一位执律堂弟子取出传讯玉符,玉符上灵光闪动,显然是通传了来意,又过了十几息,左侧的弟子引着司长安穿过一条回廊。
廊外是清澈的池水,倒映着天光云影。尽头是一座建在水上的八角亭榭,四面垂着竹帘,微风拂过,水波粼粼中一尾红鲤悠然摆尾。
亭中,一位女修正埋首案牍。案上堆满了散乱的文书与玉简,几乎将她纤细的身影淹没。
女修听到脚步声后抬头,露出一张清秀却略显疲惫的脸,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一袭月笼纱的衣裙已穿得有些皱巴,肩头与袖摆还沾着几根雪白的灵兽绒毛,应当就是那位沈秋梧教习了。
看到司长安,她似乎有些羞怯,目光飞快地扫过他腰间的楚家芥子袋和那身不凡的法衣,又迅速垂下眼睫,声音轻柔:“孙师侄说你是来交罚金接人的?”
司长安略一拱手:“我来为这二位缴纳罚金。”又以灵炁在身前勾勒出昨日那两个白袍少年的形貌。
沈秋梧看清灵炁显影,点点头:“他们因在道院内参与赌局,已被关押一夜。按律一人需缴纳五百青蚨罚金即可离开,两人共计千枚青蚨或十滴月露。”她指了指案角一个玉质小盏中。
司长安将月露滴入小盏之中,沈秋梧见状取出一方石制罗盘,往其中渡入一点灵炁。
“禁制已解,你稍候片刻吧。”
她又埋首于那堆文书之中,只留给司长安一个疲惫而专注的侧影。
静室中,面容有六七分相似的严氏兄弟正盘膝而坐。
兄长身形略高,眉骨处有一道浅浅的旧疤,神色多几分沉稳;弟弟则眉眼更显锐利,鼻梁高挺,此刻紧抿着唇。
一夜羁押并未令他们慌乱,只是眉宇间有些烦躁。
严长澈压低声音,带着火气:“哥,那掮客陆放分明有鬼,还有那两个剑修,现在想来打斗时招式都刻意得很。”
严静涛沉吟片刻后开口:“稍安勿躁。此地是执律堂,莫要多言。再等半日看看,若是无事就先缴罚金出去。”
他话音未落,静室的禁制无声熄灭,一道传音直接落入两人耳中:“禁制已解,不可再犯,速离外殿。”
兄弟二人满腹疑惑,谁替他们缴的罚金?
待二人走出执律堂外院。晨光下,一个身着玄青法衣的少年正背对着他们站在阶前。
听到脚步声,少年转过身来,正是昨日在八珍阁与他们一同被陆放说动去看比斗,后来又莫名消失的那个少年。
严静涛,严长澈两人俱是一愣。
昨日那个在八珍阁角落里沉默低调的少年,此刻整个人如同一柄刚刚出匣的利剑,光华难掩。
严氏兄弟满是惊疑却没有在执律堂门口多言,但离开执律堂不远,转入一条相对僻静的巷道,严氏兄弟便默契地停下了脚步。
严静涛对着司长安拱手一礼:“多谢兄台援手,这份情,我兄弟二人记下了。只是萍水相逢,阁下此举,令人费解。敢问阁下名讳?”
司长安迎上他的目光:“楚珩。”
“楚?”严长澈下意识脱口,随即被兄长一个眼神止住。
严静涛神色不变,继续道:“原来是楚兄,在下周平,这是舍弟周安。”他报上的是昨日在八珍阁用过的假名。
司长安轻笑一声,目光落在他们衣袍上那层若有若无的水润光泽。
“周?何必用假名糊弄。二位连澜鲸绸都未换下,一瞧便是严家子弟。”
话音如石投静水。
严静涛眼睛眯起,严长澈更是下意识按向腰间兽囊。
严静涛按住弟弟微微绷紧的手臂后开口:“楚兄好眼力,静涛与舍弟长澈在此谢过。”
他点出真名,既是试探,也是还以坦诚。
“只是不知楚兄此举,所为何来?十滴月露于我等虽是微末,但楚兄出手相助,总该有个缘由。”
司长安眉梢微挑,属于“楚珩”的张扬之气更盛几分:“出来历练,寻把趁手的剑罢了。”
“昨日台上那两个剑修,一招一式,花团锦簇,打得惊险万分,实则剑招衔接生硬,分明是演给台下人看的戏码。”
他语气带着点理所当然的轻嘲,“如此拙劣的把戏,二位出身东海四姓,竟也瞧不出来?”
未等二人回答,司长安轻哼一声,带着点不屑继续道:“还有昨日的陆放,他那柄朱衣扇分明是件精巧的传讯法器,我观其灵炁流转,与台上那两个剑修气息隐隐勾连,显然是在暗中传音。”
“我好奇他想做什么,便提前引他离开,他败于我剑下后才说出是看中二位衣着华贵,打算在执律堂弟子赶到前,带二位‘脱身’,再以替二位遮掩免于长辈责罚为由,狠狠敲上一笔资财。”
严静涛与严长澈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精彩。台上剑修作假,他们事后细想也觉蹊跷,但陆放的朱衣扇……他们竟未察觉是传讯法器!
更令他们心惊的是,眼前这自称楚珩的少年,不过养气凡人,如何能看破连他们这照心境通明阶都未能察觉的隐秘?
严长澈忍不住踏前半步,盯着司长安:“那陆放是照心境,楚兄你不过养气修为,如何能一眼看破他法器玄机?又如何能看破台上把戏?又为何要替我们缴纳罚金,接我们出来?”
“直觉罢了。”司长安回答得轻描淡写,仿佛能做到这些事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直觉?”
严静涛瞳孔微缩,与弟弟对视,两人眼中都看到了同样的惊疑与猜测——剑心通明?
他们再次仔细审视司长安:身无坠饰,但那一身玄青法衣显然是一境之物,腰间那芥子袋是楚家独有的墨玉环,做不得假。
那张脸更是清俊得无可挑剔,连此刻那点讨人嫌的骄横傲气,都与楚家那些修剑的弟子如出一辙。
然而,这份毫不掩饰反而让他们更加疑虑重重。
楚家瞒了那么多年,为何今日在他们面前如此轻易地显露?是楚家授意?还是此人年少气盛,根本不屑隐藏?
司长安仿佛没看到两人脸上的惊疑不定,自顾自道:“此次来临渊城,我是为寻剑历练。带你们出来,是听闻临渊城有位养气的铸剑师,近来竟铸成一把蕴生灵性的一境灵剑。你们是严家嫡系,正常离家必有家族信物随身。”
司长安语气带上点对长辈管束的不耐烦:“我此行是瞒着族中那些老古板出来的,不便动用楚家渠道,现在要调用临渊城内负责探查消息的东海产业,确认那灵剑消息真伪,需借二位信物一用。”
“什么?”
严长澈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借家族信物?还要调用产业?
就算东海四姓关系好,彼此信物是能调动各家非核心的产业,但也没有一见面就提这种要求的。
严静涛也被激起了几分怒意,但想到对方可能的身份和刚刚援手之恩,强压着没有发作。
他深吸一口气,抱拳道:“楚兄援手之恩,我兄弟铭记于心。只是信物一事,恕难从命。我二人此来临渊城亦有要务在身,不便久留,就此别过。”说罢,拉着弟弟就要走。
司长安却忽地扬起一抹肆意的笑,眉宇间的轻傲如旭日破云般耀眼。
“我帮了你们,你们却想一走了之?”
话音未落,他已然拔出一直悬在腰间的浮云木心剑,木剑古朴无华,却稳稳地横在二人身前,拦住了去路。
“今日不帮我找到剑,谁也别想走。”
“你!”
严长澈再也按捺不住,怒视司长安,周身灵炁隐隐波动,纵然楚珩可能是楚家那位剑心通明的天才,他现在也还未入照心!
司长安笑意更深,带着点恶劣的玩味,目光扫过不远处的执律堂外殿。
“此处离执律堂可不过百丈。打起来,漏了功法根底……以严家嫡系子弟的身份出现在临渊城,你们猜,风闻司会不会跟在后面看个够?到时,你们什么要务也别想做成了。”
严静涛压下翻腾的心绪,与司长安对视,声音沉凝:“楚兄,我兄弟来临渊城,虽有要事在身,但若你执意纠缠不休,那便只有一同再回这执律堂外殿冷静一番了。”
“只是楚公子你…私自离家,想必也不愿此事闹大,传到楚家族老耳中吧?”
严静涛的反应出乎司长安的意料,他们对执律堂的关押竟似并不如何抗拒,甚至隐隐有以此为筹码反制之意。
是虚张声势,还是另有依仗?
还是说,他们笃定自己这个“私自离家”的楚珩,更怕事情闹大?
司长安面上那抹张扬的笑意缓缓收敛。他手腕轻转,浮云木心剑被收回腰间。
“罢了。”司长安语气依旧带着傲气,却少了几分咄咄逼人,“我楚珩行事,向来不喜欠人,也不喜人欠我。今日算我多事,接你们出来。”他语气缓和下来,却依旧带着不容商量的意味,“既如此,不借信物也行。”
司长安指了指二人腰间兽囊,“那就借严家所豢养的灵璇龟一用,助我去寻那把灵剑。灵璇龟天生对灵物气息敏感,尤其在小范围内感应灵物,事半功倍。有它在侧必然能助我寻剑。”
严长澈几乎想也不想,断然拒绝,“不行,我严家的灵兽岂能交予他人驱使!”
严静涛按住弟弟的肩膀,他审视着司长安,对方退了一步,却又提出了另一个看似合理实则依旧是严家很难答应的要求。
借灵兽?严家视灵兽为友,东海皆知,可对方退了一步,自己这边若再强硬拒绝,于情于理都显得严家太过不近人情。
而且,面前少年是否当真是楚家人也需探查,他思索片刻后道:“灵璇龟无法交予他人。但可按三家需灵兽相助时的旧例,我兄弟带着灵璇龟随你同去寻剑。但今日过后,是否楚兄便不再纠缠?”
司长安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需要时间,更需要一个能证明自己“剑心通明”的机会。与严氏兄弟同行,便是机会。
司长安答得干脆:“自然!我已感应到有一物,就在这临渊城内,与我剑心隐隐相合。若有灵璇龟在身侧还寻不到,那就是与我楚珩无缘!”
话音落下,他不再看严氏兄弟反应,径直从怀中取出陆放留下的传讯玉符,注入灵炁传讯。
不过片刻,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带着笑意从街角传来:“哟,三位公子都在呢?”
陆放仿佛没看见严氏兄弟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先是对着严静涛、严长澈连连作揖。
“哎呀呀,昨日之事,真是对不住二位公子!是在下失察,连累了二位,实在该死,该死!”
见严氏兄弟不开口,他又转向司长安:“楚公子出手大方,又宽宏大量,陆某这就将功折罪。接下来三位公子在临渊城的行程,就包在陆某身上了,保管安排得妥妥当当。”
司长安没理会陆放的表演,直接道:“陆放,我要寻一把剑。临渊城内,有一位养气的凡人铸剑师,据说近几年铸出了一把能蕴生灵性的一境灵剑。你可知晓?”
陆放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心里直抽抽。凡人铸出一境灵剑已极为罕见,还要蕴生灵性?
这位“楚公子”是真敢想啊!他都有心把这位爷带到白玉京去了,那地方只要肯出价,多半是能找到的。
可想想这位“楚公子”的家底和风闻司本就不富裕的经费,再想想楚家宁愿自己找,也不去白玉京买……
陆放立刻掐灭了这个念头。
“您说的这个嘛,着实少见……”陆放打着哈哈,脑子飞快转动。
“临渊城有没有蕴生灵性的一境灵剑我是不知道,可要非说有,那多半是金老爷子了,那可是临渊城名气最大的养气铸剑师。不过他老人家铸的剑,这几年可是只给有缘人了,等闲人捧着月露去都见不着影儿。”
“不过嘛……但据他的小孙儿说,老爷子这段时日,迷上了百纳集里那些叽叽喳喳的小灵雀儿,隔三差五就去那儿淘换。”
陆放侧身引路,嘴上不停:“三位公子不如随我去百纳集转转?”
“那是临渊城最大、最热闹的交易场子,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灵材宝药、古玩旧器、符箓阵盘等应有尽有。说不定能碰上那位老爷子,结上那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