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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惊蛰一剑 ...

  •   一个二境一阶修士的承诺和出价,分量显然远超一个养气境的少年。

      柳寒江眼中燃起希冀之光,几乎就要立刻答应下来。

      这半月来,司长安是第一个对残鼎表现出强烈兴趣的人,而赵承,则是第一个真正有能力尝试补全剑法、并愿意出价购买的二境修士。

      就算最后只有三斛月露,他再凑一凑也足以前往东洲。

      就在柳寒江嘴唇翕动,那个“好”字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司长安脑海中闪过万千念头——青玉小鼎那蚀骨灼心般的召唤、严氏兄弟愈发浓重的疑窦、楚珩这个身份即将被戳穿的危机……

      “且慢。”

      司长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然,压过了柳寒江即将出口的应允。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他身上。陆放脸色一变,严氏兄弟眼中疑惑更深,金老爷子张着嘴,赵承则略带讶异地看向这个突兀打断的华服少年。

      柳寒江眉头紧锁,语气生硬:“小郎君何意?”

      司长安却将视线转向赵承,不卑不亢地拱手一礼。

      “赵前辈,晚辈楚珩。此次离家,本为砺剑修行。此鼎我确实心喜,这剑法残篇,晚辈亦有兴趣尝试补全一二。我观柳道友与晚辈同处养气,或许晚辈观摩此剑法所得,于他更为契合。”

      “晚辈斗胆,愿接前辈一剑!”

      他目光灼灼,直视赵承:“若晚辈连前辈一剑都接不下,自是晚辈狂妄无知,自不量力,此鼎归属,再不敢置喙。若能侥幸接下……”

      “便请柳道友,予晚辈一个尝试补全剑法的机会!”

      话音落,满堂皆寂。

      严静涛和严长澈兄弟俩满脸错愕,为了一尊看不出价值的残鼎,竟要以养气之身硬接二境剑修一剑?这绝非东海世家子应有的理智!

      严长澈忍不住开口:“楚兄,何至于此?六斛月露而已,若你手头一时不便,我先替你垫上便是。”

      司长安的声音打断了严长澈的话语:“不必,此乃砺剑,岂可假手于人。”

      拒绝得干脆利落,不留丝毫余地。属于“楚珩”的骄傲、固执,甚至是一意孤行,在这一刻如此鲜明。

      金老爷子手里的茶杯差点掉在地上。

      陆放的传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厉色:“司长安!不可胡来!养气与二境灵台,天渊之别!你身上那件法衣不过一境灵器,根本挡不住赵承一剑!为了个破鼎不值当,就算严家兄弟起疑,也能另找机会!”

      司长安恍若未闻。他心知肚明,严氏兄弟的疑心已如野草疯长。

      从百纳集到八珍阁,自己面对心爱之物却迟迟不出手,这绝非世家子弟做派。

      唯有此刻展示出足以匹配剑心通明的惊艳,才能彻底打消他们的疑虑。

      玄天宗戒律森严,众目睽睽之下,赵承绝不敢妄伤性命,这是他的底气。

      然而,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质问:真的只是借口吗?为何对这残鼎,竟执着到甘冒重伤之险,连陆放的警告都置之不理?

      司长安将心中翻腾的杂念强行压下,小鼎对他影响甚深,但此刻的不能退让,除了那无法抗拒的本能驱使外,更是冷静权衡后的必然选择。

      严长澈的话是解围,更是试探。

      一个真正的楚家核心子弟,尤其可能是那位剑心通明者,岂会为区区六斛月露接受他人资助。

      而他扮演楚家子的牌,从来只有一张。还有什么,能比以养气之身接二境一剑更证明剑心通明?

      柳寒江张了张嘴,看着司长安那决绝的侧脸,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赵承脸上的讶异渐渐被一种复杂的神色取代。他打量着眼前这个锋芒毕露的少年,莽撞与肆意从来相近,总是让人想起年少时的无畏无惧。

      “好。少年意气,锐不可当。我应下了。若真连个养气凡人都无法一剑拿下,这剑法,我也无颜再看。”

      “楚珩!”

      陆放见司长安铁了心,急得几乎要跳脚,再也顾不得传音,他看到楼梯处,一位身着月白交领长衫的女修正拾级而上,眉目淡远如春山,虽无粉黛修饰,却更显气韵天成。

      正是八珍阁的主人青芜师姐。

      陆放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扬声道:“青芜师姐!您来得正好!八珍阁是您的地界,今日赵道友与这位楚小友欲在此切磋印证,一招为限,还请您做个见证!以免失了分寸,惹出乱子!”

      青芜师姐看向场中众人,在司长安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后开口道:“可。诸位客人,请暂退至边缘。”

      她的声音并不大,原本在三楼用餐或品茗的客人却都听得清楚,纷纷带着惊异与好奇的神色退到四周的围栏边,将中央大片空地让了出来。

      几个食客小声议论着:“这少年胆子真大,不过赵前辈是灵台境高人,在城里动手自有分寸,闹出人命,执律堂可不是吃素的。”

      青芜师姐说罢,也不见她如何动作,只是素手轻挥,宽大的袍袖带起一阵柔和的清风。

      呼——

      清风过处,三楼大堂内所有的桌椅杯盏,连同那袅袅茶烟,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抹去,尽数消失不见。偌大的空间顿时变得空旷,光滑的玉石地面倒映着穹顶的灵灯光芒,一片清冷肃杀。

      司长安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他面对赵承正色道:“烦请前辈稍候片刻。”

      说罢,他走向三楼角落一处供客人临时更衣的雅间。

      陆放随即明白了他的意图,脸色更加难看。

      这小子,竟连那件唯一能提供些许防护的法衣都要脱掉!

      他这是铁了心要以纯粹的肉身和剑道修为,去硬撼二境灵台的一剑!

      疯子!这小子绝对是个疯子!陆放心中暗骂,拳头捏得死紧,却无可奈何。

      雅间的门轻轻关上。

      司长安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胸膛剧烈起伏。法衣触手温润,隐有灵光流转,是极好的护身之物。

      但此刻,它是阻碍,赵承的剑,绝非靠一件一境灵器就能完全挡下,法衣的自发防护只会阻碍他与剑意的交锋,他必须将自己彻底暴露在剑锋之下,才能抓住剑意中可能出现的破绽。

      片刻后,门再次打开。

      司长安走了出来。

      脱去那件玄青色的法衣,他只穿着一身素白的中衣,唯有浮云木心剑随身。仿佛一株尚未长成却已嶙峋傲立的青竹。

      抛去骄矜的外壳,少年更显出一种近乎剔透的纯粹与孤绝。

      赵承看着走出的少年,眼中那抹欣赏之色更浓了。

      他本以为司长安会倚仗法衣,虽不反对,但心底多少有些轻视。此刻见对方竟主动卸去护身之物,要以纯粹的剑道相抗,这份胆魄与纯粹,让他真正生出了几分重视。

      “请。”赵承的声音温和了些许,对着司长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司长安走到赵承对面三丈处站定。他闭上眼,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

      每一次呼吸,都在吐出体内的浊气与杂念。

      心跳渐缓,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中变得清晰,心神随之沉入一片空明澄澈之境。

      外界的喧嚣、他人的目光,乃至自身的安危,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

      整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对面那青衣剑修,以及他腰间那柄引而未发的古朴长剑。

      他睁开眼,眸中再无波澜,清澈如寒潭,倒映着赵承的身影。

      “请。”司长安的声音平静无波。

      陆放攥紧了朱衣扇,已无力再言。

      严静涛和严长澈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他们本以为司长安是想借面对二境修士的压力强行破境,可此刻司长安静立场中,气息沉凝,却无半点破境之意。

      总不能真想接灵台修士一剑吧?

      赵承右手并未去握腰间的剑柄,周身却有无形之势缓缓凝聚。

      那非刻意释放的威压,而是如春土深处蛰伏的生机,静默中孕育着惊雷。

      “此剑,名‘惊蛰’,小心了。”

      话音未落,赵承并指如剑,向前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近乎无形的剑气,自他指尖迸射而出。

      那剑气初时细若游丝,离指之后,却化作一道淡青色的弧形气刃。

      这一剑,取的便是那大地回春、生机乍破的刹那真意。

      剑气未至,剑意已如无形的巨浪拍击而来!

      司长安只觉呼吸一窒,全身的骨骼都在那股压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二境灵台,引动天地灵气为己用,其威能绝非养气境凭借自身灵炁所能抗衡。

      但在这绝境之中,司长安的通明剑心被唤醒到极致。

      在常人眼中避无可避的惊蛰剑气,在他“心镜”的映照下,那看似浑然一体的剑气中勃发的生机与撕裂的雷霆之力,在流转间产生了一分极其微妙的“滞涩”与“空隙”。

      恰如春雷炸响前,那短暂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寂静。

      在意识捕捉到这丝空隙的刹那前,司长安的身体已本能地动了。

      他没有选择格挡,没有选择闪避——在二境剑意的锁定下,他的闪避毫无意义。

      不能挡,不能避,唯有“引”!

      他手中的浮云木心剑变得枯槁沉寂。在那淡青色的惊蛰剑气即将及体的瞬间,司长安手腕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轻轻一旋,枯槁的木剑轻柔地点在了那道“滞涩”的空隙之上。

      没有剧烈的碰撞,司长安的剑尖仿佛化作了一座沟通生死的桥梁,那枯槁死寂的剑意,与惊蛰剑气中那股唤醒生机的力量产生了刹那共鸣。

      他是以身为桥,以剑为引,将那股惊蛰剑意顺着木剑枯槁的“势”引向自身。

      浮云木心剑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那股被引导的惊蛰剑意,如同决堤的洪流沿着木剑狂暴地冲入司长安的体内。

      司长安整个人如遭重锤轰击,向后倒飞出去,人还在空中便喷出了一口鲜血,在空中化作一片血雾,单薄白衣被鲜血迅速染红。

      然而,就在这失控的倒飞中,司长安强聚起残存的心神与气力,借着剑意冲击的余势,手腕借势而动,那柄行将碎裂的木剑,竟牵引着体内尚未散尽的惊蛰剑意,化作一道黯淡却决绝的流光,沿着那股未断的气机感应,逆势反扑,直指赵承!

      这一剑,黯淡无光,摇摇欲坠,却带着一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惨烈,是属于司长安的惊蛰之意。

      赵承眼中升起难以抑制的激赏,他再次并指为剑,对着那道黯淡剑光反手轻轻一挡。

      剑光在赵承指间溃散,化作点点灵光消失。浮云木心剑也自司长安手中飞出,哐当一声落在远处的玉石地面上。

      而司长安重重地摔落在数丈之外的光滑地面上,又滑出丈许才停下,他挣扎着想撑起身子,喉头一甜又吐出口血。

      整个八珍阁三楼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峰回路转的交锋震住了。

      陆放脸色煞白,一个箭步就要冲过去。

      严静涛与严长澈兄弟二人更是目瞪口呆,他们想过司长安或许能凭借法衣或特殊手段勉强接下这一剑,却万万没想到,他竟是以这种方式做到的!

      卸去法衣,不依灵器,纯粹以剑道修为借势反击二境修士!

      这……这真的是养气能做到的吗?

      赵承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指间一点血痕,又看向远处倒地呕血的少年,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叹。

      他快步走到司长安身边后指尖一弹,一颗龙眼大小的碧绿丹药便飞入司长安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暖流游走周身经脉,迅速稳住司长安濒临崩溃的伤势,抚平他体内肆虐的剑气。

      “好小子,告诉我,你是如何察觉到那一丝滞涩的?又如何想到以枯槁死意引动我剑中生机化为你自身剑意?”

      司长安咳出两口淤血,在药力支撑下,勉强站起身:“前辈剑意……取惊蛰春雷,唤醒万物生机……然春雷未响之前,大地沉寂,生机深藏……”

      “那一瞬的静,便是流转之隙……晚辈剑为浮云木心,木行本有生死枯荣之变……晚辈……晚辈只是顺其势,以枯引生,再……再借前辈之力,还施彼身……”

      他每说一句,都牵动内腑,脸色愈发苍白,但思路却异常清晰。

      “好一个‘顺其势’!好一个‘以枯引生,借力还施’!”

      赵承郑重一礼:“楚小友,多谢,此情赵承记下了。”

      他看了眼司长安惨白的脸色,又道:“惊蛰之意不伤根本,我留下的青阳淬元丹可助你疗伤并借剑气淬体,好好感悟,益处不小。赵某心有所感,急需觅地静修,就先告辞了!”

      说罢,他也不待众人回应,身形一晃,化作一道剑光,直接从三楼窗口掠出,瞬间消失在天际。

      严静涛与严长澈兄弟二人,从司长安脱去法衣那一刻起心中便隐隐期待。

      他们本以为这楚珩是欲借二境修士带来的生死压力,强行叩开关隘,照见本心。

      可直到司长安凝神静气、直面赵承那恐怖一剑时,他周身气息依旧沉凝如古井,毫无破境征兆。

      这让兄弟二人心中的期待瞬间落空,转而化为浓浓的不解与猜疑——此人若不是为了破境,那这般不自量力之举,究竟意欲何为?难道他并非楚家之人,只是虚张声势?

      可紧接着,司长安那匪夷所思的应对……除了传说中的“剑心通明”,再无第二种解释。先前的所有不解与猜疑,在这一剑面前都显得可笑而无谓。

      再听到司长安对“惊蛰”剑意的临战领悟后的阐述,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此刻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了。

      眼前之人,必是楚家那位秘而不宣的剑仙种子无疑!除了那传说中的剑心通明,再无第二种可能解释这惊世骇俗的一剑。

      至于他为何未能破境……这等妖孽的关隘,又岂是常人所能揣度?

      严静涛与严长澈快步走到司长安身边,二人脸上只剩下纯粹的震撼与钦佩。

      严长澈性子急,忍不住问道:“楚兄,你方才当真只是凭直觉就在二境修士一剑中找到生机流转之隙?”

      司长安靠在陆放及时伸过来搀扶的手臂上:“心之所至,剑之所指罢了。”

      他无意多言,目光越过严氏兄弟,投向呆立在原地的柳寒江。

      柳寒江此刻也终于震撼中回过神来。他看着这个脸色惨白眼神却依旧清亮执着的少年,心中那点轻视早已烟消云散。

      一个能在二境剑修手下借势反击,甚至引动对方剑意感悟的少年,其天赋与潜力,已无需多言。

      或许,就如楚珩所言,他们同为养气,楚珩真的能补全那剑法,让自己修炼?

      柳寒江不再犹豫,将那块刻着古老剑法的骨片,连同装着青玉小鼎的锦盒,一起递到了司长安面前:“楚公子,这小鼎便是你的了,望你莫要食言。”

      司长安看着那锦盒中隐约透出的青玉微光,心中那股源自本能的悸动再次汹涌。他没有去接骨片,而是直接打开了锦盒,小心翼翼地捧出了那只布满裂痕的青玉小鼎。

      司长安将小鼎紧紧攥在手中,贴在胸前,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无边黑暗。

      金老爷子抱着刚拿到手的铸剑拓本,看着昏迷的司长安,又看看陆放,搓着手,欲言又止:“陆小子,这剑……”

      陆放扶着司长安,看着柳寒江充满期待的眼神,再看看严氏兄弟复杂难明的目光,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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