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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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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关禧从这绝望的冲击中完全回过神,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刚才那两个太监惊魂未定的告状声:
“王、王公公!千真万确!就、就那个小离子,他、他诈尸了!还、还会骂人!骂得可难听了!”
“是啊公公,小的们亲眼所见,他猛地就坐起来了,那眼神……凶得很呐!”
脚步声在停尸房门口停下。
一股比尸臭更浓烈些的,混合着香粉和老年体味的气息弥漫开来。
关禧艰难地抬起头,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一个穿着藏青色缎面宦官服,身材微胖,面皮松弛的老太监,正被两个小太监搀扶着,站在门口。
这就是王公公,负责管理他们这批新进小太监的掌事太监之一,也是当初挑中小离子好相貌的人。
王公公眯着眼,仔细打量了一下瘫在地上,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关禧,尤其在他那张即使苍白如纸也难掩精致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啧……没死透?命倒是硬。”
他显然也看到了关禧下身那虽然简单处理过,但依旧渗出脓血,惨不忍睹的状况,以及他因为剧痛和虚弱而无法控制的颤抖。
“公公……他、他这……”旁边的小太监还想说什么。
王公公摆了摆手,打断了他,脸上露出明显的不耐烦:“行了行了,瞧这半死不活的样子!拖回去也是晦气,还指望他干活?还是侍寝?”他嗤笑一声,“就他现在这德行,污了陛下的眼,咱家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这话如同赦令,让关禧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至少,暂时不用担心被拖去侍寝了。
“那……公公,把他再扔回去?”另一个小太监试探着问,指了指停尸房里面那些盖着草席的同僚。
王公公没回答,又上下扫了关禧一眼,目光在他因为刚才挣扎而散开的衣领处停留了一瞬,那里露出的锁骨线条清晰可见,皮肤是病态的苍白,却更衬出一种脆弱的易碎感。
“到底是咱家亲手挑进来的人……”王公公拖长了语调,似乎在权衡什么,“虽说没福气,但就这么扔这儿,传出去也不好听,显得咱家不体恤下面人。”
他顿了顿,终于做出了决定:“拾掇拾掇,抬回他原来那屋角落里去。是死是活,看他自己的造化。要是能熬过来……”他后面的话没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关禧一眼,那眼神让关禧刚刚稍安的心又提了起来——那绝不仅仅是怜悯,更像是在评估一件尚有潜在价值,但暂时破损了的物品。
“听见没?还不快动手!”王公公对那两个小太监喝道。
那两个太监虽然害怕,但更不敢违逆王公公,只得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忍着恶心和恐惧,一人一边,粗暴地架起关禧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
“呃……”这一下动作牵扯到伤口,关禧疼得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喉咙里溢出痛呼。
“轻点儿!弄死了你们担待得起吗?”王公公不满地呵斥。
两个小太监连忙放轻了动作,几乎是半拖半抬地,将关禧带离了这个恶臭的停尸房。
他被带回了原来住的那间低等太监居住的大通铺房间,被随意地扔在了最里面,靠近墙角,原本就属于“小离子”的那个潮湿冰冷的铺位上。
同屋的其他小太监们看到被抬回来的关禧,脸上表情各异,有惊讶,有恐惧,有漠然,也有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鄙夷。
“居然没死成?”
“命真大,晦气!”
“瞧他那样子,还能活几天?”
“王公公怎么还把他弄回来了……”
细碎的议论声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没有人上前帮忙,没有人询问,更别提照顾。在这里,自身难保是常态,同情心是奢侈品。
关禧蜷缩在冰冷的硬板铺上,身下只垫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床单。伤口的剧痛,高烧带来的眩晕,以及深入骨髓的寒冷,让他止不住地颤抖。
王公公的话在他脑海里回荡——“是死是活,看他自己的造化。”“要是能熬过来……”
他知道,所谓的造化,就是他必须靠自己挺过这场严重的感染。而熬过来之后,等待他的,恐怕也绝非自由和安宁。王公公那最后的眼神,分明是在说,只要这张脸还在,只要这具身体还能动弹,那侍寝的可能性,就就像悬在头顶的利剑,并未真正消失。
几天后的挑选,他或许因为伤病逃过一劫。
但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只要他还在这个皇宫里,只要他还是个身份卑贱,生死不由己的小太监,这个威胁就永远存在。
不行……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关禧在心底嘶吼。他必须好起来,必须找到办法,要么彻底摆脱这个身份,要么……就爬到足够高的位置,高到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
药……需要更好的药,食物,干净的水,保暖的衣物,这些最基本的生存需求,此刻成了他必须奋力争取的东西。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屋子里那些或冷漠或恶意的面孔,最终,目光落在了离他不远的一个小太监身上。那孩子看起来年纪更小,面黄肌瘦,眼神里带着怯懦,在他看过去时,迅速低下了头。
或许……这是一个可以尝试利用的突破口?
关禧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个小太监的方向,发出了微不可闻,带着明确指向性的气音:
“水……”
那个面黄肌瘦的小太监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飞快地抬眼瞥了关禧一眼,对上那双因痛苦而显得湿漉漉的眸子,又迅速低下头去,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周围响起几声不屑的嗤笑。
“还当自己是个主子呢?都要死的人了,摆什么谱?”
“就是,还想使唤人?”
关禧没理会那些嘲讽,死死盯着那个怯懦的小太监,用气音重复着:“水……求你……”
那小太监似乎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抵不过那目光中的恳求。他飞快地左右看了看,趁其他人或假寐或窃窃私语没太注意这边时,像只受惊的小老鼠般溜到房间角落一个破旧的水缸边,用半个破口的陶碗舀了一点浑浊的冷水,又迅速溜了回来,蹲在关禧的铺位前,小心翼翼地将碗沿凑到他干裂的唇边。
“快喝点吧……”他的声音比关禧大不了多少,细细弱弱的。
关禧几乎是凭着本能,贪婪地啜吸着那带着泥土腥味的冷水。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暂时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干渴,也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一点点。
“谢谢……”他喘着气,哑声道谢,目光落在小太监那张营养不良,但依稀能看出几分清秀底子的脸上,“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石头……”小太监小声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似乎害怕和这个诈尸回来的人有太多牵扯。
“石头……”关禧重复了一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和缓,尽管每一个字都牵扯着全身的疼痛,“我好像烧得厉害,很多事记不清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都是要等着侍寝的吗?”他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石头听到“侍寝”两个字,脸色瞬变得惨白,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他摇头,又飞快地点点头,语无伦次地低语:“离子哥,你、你真的不记得了?这里是掖庭最北边的净舍,我们、我们都是新进来的……因为、因为长得还算周正,都被记了名,归王公公管……”
他咽了口唾沫,偷偷看了眼门口,才继续哆哆嗦嗦地解释:“听、听早进来的哥哥们说,皇帝陛下……他有时候会召幸内侍……每月初一,内务府会送一批人的名册和画像去……被选中的,就要去侍奉……”
“我不想被选中……好多被选中的,回来都病了,有的就再也没回来……小安子,就是上次被选中的,回来第二天就投了井……”
关禧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如此。这个所谓的净舍,简直就是个待宰的羔羊圈养处。屋子里这些面容尚可的小太监,都是潜在的贡品。
“王公公……他是什么人?”关禧继续问,他必须尽快了解这里的权力结构。
“王公公是内务府派来的掌事太监,管着我们这些人。他挑人很严的,当初选中离子哥你,就是因为你长得最好看……”石头说着,又害怕地看了关禧一眼,“王公公说,能伺候陛下是天大的福气,要我们……要我们听话……”
福气?关禧内心冷笑,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除了侍寝……我们平时做什么?”
“平时……就是学规矩,打扫宫苑,做一些杂役……但像我们这样被记了名的,重活累活一般不用做,王公公说……要养着……”石头的声音细若蚊蝇。
养着,像养牲口一样,保持品相,等着被挑选。
“我的伤……必须要好起来,需要药,石头,你知道哪里能弄到药吗?或者……找太医?”关禧抱着微弱的希望问。
石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不、不行的!太医都是给主子们看病的,我们这样最低等的内侍,病了伤了都是自己熬着,熬不过就去化人场……王公公刚才肯让你回来,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怎么可能请太医?药也都是上面赏下来的,很少,很金贵……”
果然。关禧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翻涌的绝望。在这里,底层人的命根本不值钱。
“那……吃的呢?还有,怎么才能……不被选中?”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吃的……一天两顿稀粥,一个粗面馍馍……有时候会有一些剩菜……”石头老实回答,至于第二个问题,他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听说,除非破了相,或者得了恶疾,或者……或者像小离子哥你现在这样,病得下不了床……否则,名册递上去了,就只能听天由命……”
破相?恶疾?关禧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手是滚烫的皮肤和清晰的骨骼轮廓。这张脸现在是他的保命符,也是他的催命符。
正当他还欲再问,门外传来脚步声和呵斥声:“都聚在一起干什么?想偷懒不成?还不滚去干活!”
是管理他们的另一个管事太监。
石头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跳开,缩回了自己的铺位,低着头不敢再看关禧。
其他小太监也立刻作鸟兽散,各自找活干去了,没人再多看关禧一眼,仿佛他是个不祥的瘟疫源。
关禧独自蜷缩在冰冷的角落,身下的稻草散发着霉味,下身的剧痛和全身的高烧持续不断地折磨着他。石头的话在他脑海里盘旋——晟朝,掖庭,侍寝,王公公,名册,初一……
时间不多了。
他必须在自己被那该死的名册再次推到皇帝面前之前,好起来,并且找到出路。
要么,让自己变得无用,比如真的让自己病弱到无法侍寝,但这风险太大,可能直接病死。要么……就利用一切可能,向上爬,或者找到靠山,获得一丝自主权。
可是,一个刚进宫,重伤在身,毫无根基的小太监,能做什么?
关禧的目光再次扫过这个阴暗潮湿的房间,扫过那些或麻木或恐惧的年轻面孔,最后落在自己那双苍白纤细,紧紧握成拳头的手上。
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霉味和痛苦的空气涌入肺腑。
无论如何,不能放弃。她曾是关禧,一个为了解出数学压轴题能熬夜到凌晨的倔强高中生。现在,她成了小离子,一个在深宫里挣扎求生的太监。解题的条件变了,环境变得更残酷,但那股不服输的劲头,不能丢。
首先,活下去。熬过感染,恢复体力。
然后……找出这个吃人皇宫的规则,利用规则,或者……打破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