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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挪威丹麦流水账 ...

  •   2025年9月下,成都。回忆是什么时候开始死亡的呢?陈珈怡以前以为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自然消亡的,但现在她发觉是当一段新鲜的记忆开始形成的时候。

      E又不理她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觉醒来仿佛有石头压在她的胸口,昏昏沉沉。还好有工作。陈珈怡在到公司的那一刻开始感觉好转。四面通透的办公室,俯瞰整个城市。这份工作在各种意义上拯救着她,无论是专业契合度、人际关系、薪资,还是地理位置。

      靠着工作带来的动力撑了一天,回到家整个人又空下来,安静在陈珈怡脑袋里尖叫。她打开电视播放起一档求职综艺。这些人,怎么能这样丰富地长大,怎么能活得这样有实感?就好像他们的生命是由砖头搭建的,而她的只是胡乱缠在一起的丝线。这样看着,用别人的经历、笃定和话语填满自己。把要飘走的脑袋装满了,沉甸甸地睡去,竟一夜睡了八小时。在快醒的时候做了一个温暖至极的梦。

      第二天身体安分下来,不再尖叫着想要这要那。去上班,基本能注意力集中完成手头的工作。闲下来的空隙困意袭来,趴在桌上又睡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工作。

      下班出了办公楼,热闹的街巷、秋天凉爽的风,云挂得很高,绵绵密密地织着,是成都特有的秋天的天气。在往她记忆中小时候的气候慢慢校准;她不记得去年的秋天这样准时了。北欧这时候应该很凉、很薄、很干燥了吧。

      顺着扶梯下到地铁,坐两站、换乘,再坐四站,乘扶梯出站。走过长长的地下通道,在快出站的时候看到一个推婴儿车的女人在打电话发火,尖声质问着电话那头的人什么。站在路中央。

      陈珈怡的耳机里播放着nuits d'été。她绕过她,远远避开。

      走远了却莫名想起高中毕业为了选大学的事,她母亲在街上冲着她发疯。是她太不争气了吧。但是怎么可以那样不讲道理,在她面前失控。继续沿着通道走下去,加快脚步,忽然强烈地希望E的巴掌抽在她脸上。冷着脸,不动声色,用手背结结实实、准确无误地抽在她脸上。

      痛和温度。看她的眼泪流不流得出来。

      但他现在不管她。

      出了地铁站,秋夜的冷意裹住她。灯火、小摊、来往的行人;刚放学的学生和来接的家长。耳机里放到Safe & Sound。陈珈怡忽然感到自己在坠落的时候被一张网托住。

      2017年11月初,瑞典。出发去挪威的那个早上,Fredrik坚持要起来给她做早餐。陈珈怡的飞机是早上八点钟,意味着她最迟六点就得起床准备。

      前一天晚上她就说要么分开睡,这样她起床时就不会打扰到他,可以多睡一个小时;可Fredrik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说他不介意早起。她犟不过他,于是总算洗漱完钻进被窝。

      陈珈怡像往常一样面对面抱着Fredrik,头枕在他的胳膊上(他们到目前为止一直都是这样睡,Fredrik经常早上起来胳膊都是麻的,而陈珈怡觉得自己快得颈椎病了,因为常常感到头晕)。

      “珈怡,你转过去呢。”Fredrik说,在聊完这一天的日常之后。

      “为什么?”陈珈怡问,心里不很情愿。

      “就试试看。”Fredrik说。

      “我不想背对着你。”因为这样会让她没有安全感。

      “你会喜欢的,相信我。”他坚持。

      “……好吧。”犹豫了一下陈珈怡说。

      她刚转过身去,Fredrik的身体就靠上来。胸口顶着她的后背,双手从她腰间环过来,护住她的腹部;呼吸在她耳后。他双腿一顶,她的腿也跟着蜷了起来。如此紧密地嵌进他的身体。

      “竟然是这样的感觉。”她感到不可思议。明明两人已经这样熟悉彼此的身体了,简单的拥抱还会填补她不知道的空缺。

      “还会觉得不安全吗?”Fredrik问。

      “一点也不会,我感觉非常温暖和安全。”她说,喜欢他比自己更明白她会喜欢什么。

      “晚安,睡个好觉。”他说。

      “晚安。”陈珈怡回说,转过头来亲了亲他。

      第二天清晨陈珈怡的闹钟一响,她就立刻醒过来,按停了闹钟。她轻轻把Fredrik抱着她的手挪开,下床,几乎摸黑穿好内衣,检查手机、钥匙都带上了,悄悄溜回自己的房间。

      迅速洗漱完,去厨房时那里已经亮起灯了。陈珈怡加快脚步走去,发现Fredrik已经在那里了。他真的起来了。温柔地站在那儿,搅拌着鸡蛋液,带着一些困意,旁边的水壶亮着灯,加热但还没有沸腾。

      “我简单吃两口就可以了。”她说,因为真的很赶时间。

      “我马上就好。”他说,一边热锅。但Fredrik再着急也不是很着急。

      陈珈怡热好牛奶,拿出面包就端去了桌子上:“那我先吃着了哦。”

      “好。”他继续以陈珈怡看上去0.75倍速的动作进行着一切。

      不过他一定要让她尝尝的“特别的煎蛋”也在她基本吃完面包的时候端上了桌。

      陈珈怡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忍着问:“这个蛋有什么特别呢?”

      Fredrik:“你先尝尝看呢?”

      “嗯,很嫩。”在吃到暖呼呼的食物的那一刻,陈珈怡才发觉原本的面包有些冷硬,而这个房间如果没有Fredrik的话,该有多么冷清。

      “你是怎么做的呢?”她问。

      “就是在调蛋液的时候加了一点牛奶。先煎定型,然后锅里倒一点水蒸熟。”他说,一边看着她吃。

      “你不吃吗?”陈珈怡问。

      “我还要补会儿觉,起来再吃。”他说。

      眼看就要六点半,陈珈怡把剩下的食物都塞进嘴巴,为难地看了看还没收的餐具。Fredrik立刻察觉出来,说:“你快去吧,这些包在我身上。”

      她迅速给了Fredrik一个拥抱,就背上背包出发了。踏出门外的那一刻才发现,外面的世界还近乎一片漆黑,没有一点声音。她路过厨房的位置,从楼下望着那里的光亮,知道Fredrik在里面忙碌着,于是心里的孤单被驱散了。沿着小路走下去,踩在铺了一夜的雪地上,感受风划过她的脸。除了这唯一一处裸露的皮肤,她浑身都是暖和的。

      不到一小时的飞行,陈珈怡和欣林就到斯德哥尔摩了。

      几乎所有行程都会在这里转机,这是她俩后来才发现的。这样想来,她们之前专门跑一趟过来旅游实在是没有必要。但是来得多了,对阿兰达机场也更加熟悉了。第一次是直接离开,第二次忙着找登机口,这一次有闲心逛一逛了。

      她们找好了回程可以吃的餐厅——保险来讲选了一家日料店,不会不合胃口,又不至于太贵。在快到登机口的时候又来到一个伴手礼商店,陈珈怡一路逛过去,发现竟然有金色纸包装的Marabou,她于是立刻拍下来发给Fredrik。

      又经过几小时的短暂飞行,她们就来到了挪威的卑尔根。这是这几次行程中唯一不是首都的地方,因为挪威的风景以“峡湾”著称,包括盖朗厄尔峡湾、纳柔依峡湾、松恩峡湾、哈当厄尔峡湾等——也是在这里陈珈怡学到了“fjord”这个神奇的单词,f和j竟然可以放在一起吗?读起来也非常的北欧。

      尽管每个峡湾都各具特色,但考虑到路线问题,陈珈怡和欣林还是选择了在卑尔根和奥斯陆之间的松恩峡湾。“Norway in a Nutshell”,挪威缩影。

      乘机场巴士到卑尔根市中心——又从火车站换乘铁路到米尔达站,在这条号称全世界最美的铁路上,陈珈怡大约有一半的时间都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她的护照不知道在哪个环节掉了,翻遍了包都找不到)——最后转乘观光小火车前往弗洛姆,这也是这条路线的亮点,一路上冰雪覆盖,瀑布都结成了冰(陈珈怡决定把护照的事先抛之脑后)。

      到达弗洛姆的时候已是傍晚,她和欣林稍微逛了一下车站附近的纪念品商店,就往订的住宿出发。非常,非常,简易的住宿,甚至有点像集装箱。

      她们在其中一个集装箱里找到了接待,问:“这里是xx旅舍吗?”

      对方回答:“没错。请出示预留手机号或邮件。”

      陈珈怡报了手机号,对方递给她们一套钥匙,告诉她们怎么用,是几号房,就礼貌地关上了窗户。

      她们沿着泥泞的雪地走下去,找到了对应的房号。打开门,比想象中温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下面一层是个小厨房,有烤箱、微波炉、够两人使用的餐桌,顺着木楼梯爬上去,上面一层则是卧室和卫生间。

      “你说这里会有吃的吗?”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和爸妈报了平安之后,陈珈怡问欣林。她实在有点累了,而且那天还在来月经。

      “看样子不会有。”欣林说,正在整理行李。“要不然我去买东西吧,你就在这里歇着。”

      陈珈怡犹豫了一下:“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出门时天已经擦黑,一路走去Coop买完食物(知道无论在多偏的地方都会有这个绿超市是一件让人安心的事),回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两人煎了三文鱼,煮了意大利面,拌了个沙拉,一顿晚餐就做好了。在这里的几个月时间里,自己做饭似乎变成了非常自然的事情,当没得选的时候也省去了很多选择的烦恼。偶尔出去吃一顿也回归了奖赏的意义。

      吃完饭收拾完,陈珈怡和欣林都瘫倒在了床上。这一天又是飞机又是火车,辗转三个城市,着实累着了。懒懒地聊了一会儿天,很快就睡着了。

      一夜安眠。第二天吃完早饭就赶往码头,搭上穿过松恩峡湾的航船。

      这船分成两层,每层都有很宽敞的室内,以及供观光用的甲板。室内暖气很足,而一出到甲板上,人就会在严寒中无处可逃。白色冰山耸立在峡湾两侧,天很高,阴着,目光所及处处了他们一艘船之外,没有其他人的痕迹。

      对于像陈珈怡一样的旅客来说,这样的体验是惊奇的、令人兴奋地。但对于常年生活在这样的气候条件下的人来说,极寒和自然却是他们从生下来就要学会共处的。在这样的共处中,会孕育出一个人什么样的品格,什么样的处世哲学,不在这里长大的人或许是无法感统身受的。

      但陈珈怡在短暂的停留中有幸窥见一瞥,也够她浅浅和寒冷产生一些共鸣:

      在回国之后,临到毕业压力极大的时候Kindle偶然推送了《雪人》,汗毛竖立地读完,又一口气看完了尤·纳斯博那之后的所有作品;

      也会在第一份工作漫长的通勤路上,晴空万里的时候会听Veronica Maggio的歌;

      然后在某一天刷到Greta Thunberg的新闻,在她问出一连串的“how dare you”的时候热泪盈眶,就如同看到《一个名叫欧维的男人》电影尾声音乐响起时的震动。但那时她大概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被震动——为着年轻一代仍有着提问的勇气、坚定地立场、为我们所生存的地球所遭受的痛苦而共鸣的痛苦,以及Greta感受到、而其他人没有感受到的无论什么强烈的、使她问出这些问题的情感。

      但陈珈怡不知道的是Greta会被骂得这样惨,而当她和其他人谈论到这些议题的时候,她甚至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所以她渐渐不再说,也不再为地球痛苦;会因为水杯比较重而选择便宜、便于丢弃的一次性塑料瓶、选择外卖、选择消费,选择蓬勃的、炎夏的生命力。

      Fredrik告诉过她,瑞典会“进口”别的国家的垃圾去处理。“因为我们有能力去处理自己的垃圾,甚至还有余力去处理一点别人的。”他说。

      “不过你知道世界上最大的垃圾进口国是谁吗?”他继续问陈珈怡。

      “不知道。”她还真的没有了解过这个问题。

      “是中国。”Fredrik告诉她,一边把谷歌查到的数据给她看。“所以你有为自己的祖国更骄傲一些吗?”他对中国始终很友善,也很在乎她要爱自己的祖国,就像他为瑞典感到骄傲一样。

      于是直到现在陈珈怡仍保有一点执着,在家里安了洗碗机之后,她至少会把外卖塑料盒洗干净,攒起来投进垃圾回收站。

      回到当时的旅途中。穿过峡湾,又坐了一程火车,就到挪威的首都奥斯陆了。

      关于奥斯陆的记忆:

      陈珈怡早上从酒店出门,因为室内太暖和穿了一条leggings就走了,结果被冻得满城找保暖装备;

      在寒风中跑步的奥斯陆人;

      斜顶设计的奥斯陆歌剧院;

      曾作为军事要塞、抵御外敌(一查是瑞典)入侵的阿克斯胡斯城堡;

      审美体验感极佳的挪威国家美术馆。

      接着飞去丹麦的哥本哈根,在候机时陈珈怡犹豫再三,买了当时觉得很贵的姆明的搪瓷杯,还给Fredrik带了一个相较之下便宜点的钥匙扣,为此她之后会后悔很久。

      关于哥本哈根的记忆:

      经过一座小桥时,看到湖里的黑天鹅;

      小美人鱼雕像和所处的长提公园;

      傍晚沿着市政厅广场走,看到安徒生的雕像;

      因为太冷买了一件再也穿不上的巨厚无比的羽绒服;

      通过螺旋的阶梯登上钟楼,看到夜晚的这个城市。

      最后一站是离市区非常远的哥本哈根动物园——在坐公交车去的时候,因为陈珈怡和欣林提前问了司机是不是去这个目的地,所以在到站的时候司机专门友善提醒她们到了,不然会坐过站——她们在里面看到了北极熊,还有正在修建熊猫馆,准备迎接两年后会被送去的“星二”和“毛笋”。

      2025年9月下,成都。你会发现美好的回忆的确不会死掉。它们会在天气合适的某些时刻生长出来,把你的人生像珠子一样串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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