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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蛋糕、茶和垃圾分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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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十月起,他们开始常常一起吃饭。Fredrik会做各种各样简单但是好吃的菜肴,陈珈怡负责洗碗,后来她也会帮忙切菜。
“这个甜椒切成条还是块?”她会问。
“嗯……”Fredrik停下手里正在调的面粉,探过头来看,“切成块吧。”
“这样大小?”陈珈怡试着切了几块。
“再小一点。”他会说。
肉类在半解冻的时候最好切,比如鸡胸肉、牛肉、三文鱼;番茄和甜椒要切成方方正正的丁;最基础的调味料是盐、黑胡椒、日式万字酱油;各种香菜粉、豆蔻粉、姜黄粉也可以随机来上一点……在很多年之后陈珈怡自己做饭的时候才会惊觉,这些习惯竟仍顽强地活在她身上。
他也教会了她怎么不用电饭煲煮饭。奶锅里放上3/4杯米,加半锅水煮二十分钟。等米熟了就把大部分水倒掉,转小火把剩下的水烘干。这样就能得到一锅亮晶晶的米饭。
一开始陈珈怡做的时候会掌握不好火候,偶尔会让一部分米黏在锅底。她就习惯性地拿铲子去铲。
“别管它了,”Fredrik会说,“我妈常说,糊掉的东西就让它糊掉吧。”
但除此之外他一点也不浪费。陈珈怡吃不完的饭,他顺手就接过来吃完;盘子里的果酱会用面包抹干净;喝完的果汁会加清水把盒子里的残余涮一遍……
好熟悉的感觉,是陈珈怡小时候看爷爷奶奶会做的事,自己也会这样学,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吃饭剩一点、饮料喝一半变成了体面的事。
Fredrik偶尔也会烤面包或蛋糕,或做些其它甜品。
“等你回来差不多这个面就发好了。”陈珈怡走在从市中心回来的路上收到信息,照片里的东西被纱布盖住,看不清楚。回到宿舍Fredrik才向她展示那个白白胖胖的面团。
“我们今天就能尝到这个吗?”陈珈怡问。
“今天来不及,还得再发酵一阵子。”Fredrik说,“不过你可以先尝尝这个。”
他说着带上手套,打开烤箱:“应该好了。”热气冒出来,是一个巧克力蛋糕。Fredrik把它拿出来,用长刀切开。外面看着烤得蓬松的蛋糕越到中间越湿润,流出巧克力酱来。
“刚刚好,我还担心烤过头了中间不流心呢。”他先切了一块给陈珈怡,“快尝尝。”
正合适,一点也不像外面买的那样齁甜。“好吃诶,你竟然会做蛋糕。”她说。
“很简单,下回我做的时候你来看。”Fredrik两三叉子就吃完了大半块,又去烧水准备泡茶。“对了,你帮我看看这个茶叶是哪里产的?”他从柜子里拿出来一盒茶叶。
陈珈怡接过来看,是只有中文包装的一包茶叶:“看上去是福建。”
“那就买对了,我一直想尝尝那里的红茶,就怕买错。”他说。
“你从哪里买的?我看这边的亚洲超市也没有这种茶叶啊。”她想起欣林一直跟她抱怨没有“正经”可喝。
“网上咯。Aliexpress,中国的软件,就是和卖家交流有时候比较困难。”他说。
“我好像没听说过这个软件。”她想了想如实说。
“它的创办人是马云。你应该知道这个人吧,阿里巴巴。”
“噢,”陈珈怡恍然大悟,“在中国我们叫它淘宝。”惊讶Fredrik竟然知道这么多关于自己国家的东西。
“你喜欢在那上面买东西吗?”她接着问。
“算是经常,很方便嘛。一些电脑配件之类的,同样的东西会便宜不少,而且大部分质量都很好。所以为什么不呢?”他说。
那时候陈珈怡对外国人的刻板印象还没什么概念,还以为他们普遍都这样想,于是也没有对此继续讨论下去,只是心满意足地继续吃起了蛋糕。
这次Fredrik准备给她倒茶时,她委婉拒绝了:“不用了,我平常不喝茶的。谢谢你。”
“真的很好喝,你试试。”他坚持。
“真的不要,我怕胃会不舒服。”她说,“因为茶是凉性的。”
“可茶汤是热的啊,怎么会是凉的呢?宝贝。”他说。
她听了哭笑不得,不知道怎么解释。
“这跟温度没有关系,是一个东西的性质。比如说茶是凉性的,但姜是热性的。”
Fredrik看上去很难理解这个概念,但觉得很有趣。
“说到这里,我明天早上做姜茶给你尝。”陈珈怡说,总之她也常常给自己煮。
“或者你现在就可以煮,我很好奇姜做出来的茶是什么味道。”他说。
“姜要早上吃才好,晚上吃会有相反的作用。”她说,从老话里面得来的知识一套又一套。
“这又是为什么呢?”他几乎要笑起来。
她解释不清楚,只好说:“总之就是这样了。”
模糊记得后来有一次陈珈怡和Fredrik一起去超市买东西,两人分头行动陈珈怡买蔬菜和冷冻的肉类,Fredrik买奶制品和各种调味料及罐头,他过了一会儿拿着一盒似乎是什么浆果茶来,对她说:“这个看上去是‘热’的,会让你的肚子暖和。”
陈珈怡不知道那种浆果是凉是热,对于中医的分类始终是道听途说,不过那一刻确信无疑的是感到心里温热。这种随口一说的话被一直记得的感觉。
不过和Fredrik在一起的时间里,她的胃逐渐强壮起来。每天早上随他一起喝燕麦粥,上面撒一层肉桂粉和白糖,配煎蛋或偶尔他会做pancakes,吃完总是暖呼呼的。日常也是他做饭,提前把家里送来的肉类解冻,有时候是牛肉,有时候是鹿肉。她也会尽量多买点冻虾或三文鱼来保证公平。
后来有一次陈珈怡问Fredrik:“我觉得我自从跟你在一起之后生活习惯改变了好多。你有任何因为我改变的部分吗?”
他温柔笑笑,说:“好像没有太多改变。”
当时她听,好失落。可现在想来,他本来就是一直生长在那样的环境里的,是她非要闯进去,又突然要离开。无论如何都是她亏欠。在她回国之后,Fredrik也会常常煮姜茶喝,发给她看。现在想来也是亏欠,茶能暖他,可她却不能。
2025年7月,成都。陈珈怡今天头痛得厉害,原本越记越清晰的回忆忽然后撤,崩裂。成都频繁暴雨,今天又是,而且是在下午。下班从地铁站走回家的路上鞋和裙子全浸湿了,起初还是垫着脚走,直到经过好几个避不开的深水凼,水在皮鞋里都积起来。她一边嘴里咒骂着,一边内心平静得要命。
这么大雨,要把什么冲干净呢。是她最近每天一杯随手乱扔的一次性咖啡杯、矿泉水塑料瓶,外卖餐盒、零食包装、快递塑封、白板笔、打印纸、过期蔬菜、发霉水果,还是躁动不安的欲望、过剩的性资源、自称牛马的人们、工作,难以抵达、不言语。
这都是她要回到的夏天,在猛药过劲之后显得沉闷。至少这天气是暴烈的,不管是前阵子的高温还是最近的暴雨。
她不知道Fredrik是不是还一如既往地坚持着垃圾分类的习惯,在她和他生活的三个多月里,他总是会把玻璃瓶、纸盒、铝制包装和其它生活垃圾区分开来,涮干净后攒起来,每周两次地带去宿舍后面放可回收垃圾的小房子里。陈珈怡也逐渐跟着他一起做,知道了每样东西应该扔去哪里。
她还记得去的路上帆布鞋踩在松软雪地里的感觉,记得Fredrik一但空闲出来就要握住她的手。他比她高出二十公分,步子大,有时候不知不觉就走到她前面一点,但他总是回头,把手递给她。
从他们第一次晚上出去买东西他主动牵起她——那是在她习惯了他的拥抱,又彼此探索了对方的身体之后的事;她当时能清晰地感知到他们的关系进展的每一个阶段:身体、日常、坦诚、相爱,自然到不可思议——就一直是这样,他总是会握住她的手。如此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