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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越界的下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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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月如同一只充血的独眼,窥视着这片被遗忘的海域。烬屿的石屋里,劣质烟草燃烧的雾气浓得化不开。
菲斯跨坐在窗台上,指尖那一丁点火星,是这漆黑夜里唯一的光源。
她仰着头,脖颈拉出一条濒死天鹅般脆弱又优美的弧线。
“瓦塔……”她呢喃着,将一口混着辛辣烟气的吻,渡进面前女人的嘴里。
瓦塔没有躲。
这位高大的狩猎女神,此刻收敛了一身如刀似剑的寒气,笨拙地弓着背,任由那个弱小的新兴神祇在自己唇齿间攻城略地。
银弓被随意地靠在墙角。
弓身上缠绕的几朵干枯烟草花环,随着两人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是菲斯编的,粗糙,甚至有点丑,但瓦塔从未解下来过。
借着月光,瓦塔看着怀里的菲斯。太瘦了,像是一把稍微用力就会折断的干柴。
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却烧着让古神都觉得烫手的狂热。
“再吸一口。”菲斯把快烧到手指的烟蒂递到瓦塔唇边,眼角眉梢都是不知死活的媚意,“这是我神力最纯的一部分,都给你。”
瓦塔皱眉,刚想训斥这小家伙不知节制。
窗外的礁石后,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刺耳的嗤笑。
“咩——”那是山羊的叫声,却透着人的阴毒。
瓦塔猛地回头,银灰色的瞳孔瞬间缩成针尖大小。
窗外,一只长着羊角、满身腥臊味的半兽人正扒着岩石,那双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屋内纠缠的两人。
是畜牧之神的眷属侍从。
“啧啧啧,我说瓦塔大人半夜去哪儿巡逻了。”那羊脸侍从咧开嘴,露出一口焦黄的烂牙。
“原来是躲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和一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草配种啊?”
“找死!”瓦塔暴怒,抬手虚握,墙角的银弓瞬间飞入掌心。
然而,侍从早有准备。
它怪叫一声,捏碎了手中的传讯符石,身形化作一道黑烟遁走,只留下充满恶意的回音在海风中激荡:
“等着瞧吧,主人最恨自甘堕落的家伙!尤其是……和这种抢夺信仰的小偷搅在一起!”
菲斯的脸色瞬间惨白。她慌乱地抓过长袍想要遮住瓦塔,手却在发抖。
“快跑……瓦塔,你快跑……别回去了,你会死的……”
瓦塔看着菲斯惊恐的模样,心口像是被生锈的钝刀狠狠锯过。
跑?能跑去哪?这爱琴海虽大,哪里容得下背叛阵营的落魄神?
如果不回去领罚,畜牧之神一旦降下神罚,第一个灰飞烟灭的,就是眼前这个神格低微的菲斯。
瓦塔深吸了一口气。她推开菲斯的手,眼神重新变得冷硬如铁。
“待在这。哪也别去。”说完,她抓起银弓,头也不回地撞进了茫茫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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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
那里有一个充满了牲畜粪便与腐烂饲料味的巨大棚屋,是畜牧之神的“神殿”。
数十名依附于此的落魄古神,此刻正噤若寒蝉地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瓦塔跪在中央。那一身引以为傲的神力,此刻被高阶神的威压死死按在泥地里。
高座之上,身形肥硕的畜牧之神正慢条斯理地剔着牙。
那个告密的羊脸侍从,正跪在他脚边,添油加醋地比划着刚才看到的一切。
“……亲眼所见!嘴都亲到一块去了!那烟草味儿隔着三里地都呛鼻子,咱们神系的脸,都让瓦塔大人丢尽了!”
畜牧之神停下了动作。他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瓦塔,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染了瘟病的癞皮狗。
“瓦塔,”声音不大,却震得棚屋顶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我给你吃,给你住,让你那把破弓还能拉得开弦,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瓦塔咬着牙,脊背挺得笔直:“那是我的私事。”
“私事?”畜牧之神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猛地站起身,肥硕的肉浪一阵翻涌。
“当狗就要有当狗的觉悟!你也配谈私事?”
“咣当!”一声巨响。那是瓦塔视若生命的银弓,被畜牧之神隔空抓起,重重地摔在地上。
紧接着,一只穿着铁头靴的大脚,狠狠地踩在了弓身上。
“咔嚓——”清脆的断裂声,在死寂的棚屋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那把曾在神话时代射杀过魔兽的银弓,断成了两截。上面缠绕的干枯烟草花环,瞬间化作齑粉。
“不!!!”
瓦塔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悲鸣。她疯了一样想扑过去,却被无形的神力屏障狠狠弹开。
“砰!”畜牧之神随手挥出一道浑浊的神力,重重击在瓦塔的胸口。
“噗——”瓦塔仰面跌倒,一口金色的神血喷洒而出。她的身形开始剧烈闪烁,边缘甚至出现了溃散的征兆。
那是神格破碎的前兆。
“既然你这么喜欢那株野草。”畜牧之神嫌恶地在身上擦了擦手,仿佛刚才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那就滚吧。带着你那卑贱的爱情,滚出我的领地。从今天起,谁敢收留这条丧家之犬,就是与我为敌!”
棚屋的大门轰然洞开。瓦塔被一股巨力掀飞,像一袋垃圾一样,重重地砸在门外的泥泞里。
暴雨倾盆而下,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身上即将涣散的神光。
瓦塔艰难地撑起上半身,断弓就在不远处的泥水里泡着,像具尸体。
她颤抖着手,把断弓捡回来,紧紧抱在怀里。这是她的荣耀,也是她和菲斯之间,唯一的信物。
“瓦塔……”身后传来几声低语。
平日里几个还算交好的落魄神,正躲在门缝里偷看,眼神复杂,有同情,更多的是避之不及的恐惧。
瓦塔没有回头。她知道自己完了。
神形受损,失去庇护,在这诸神林立的世界里,她甚至熬不过这个冬天。
可是……菲斯还在等她。
那个傻瓜,现在一定正趴在窗台上,眼巴巴地看着这边吧?
如果现在回去找她,两个人一起逃,哪怕是逃到天涯海角……
瓦塔的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朝烬屿的方向迈出一步。
但下一秒。那丝光就熄灭了。她想起了畜牧之神最后那句充满杀意的威胁。
——谁敢收留,就是与我为敌。
如果她现在回去,带给菲斯的不是自由,而是灭顶之灾。
那个靠着一点二手烟好不容易才维持住神形的小家伙,怎么挡得住这一群饿狼?
她会害死她的,瓦塔的脚步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
雨水顺着她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不知混杂了什么,咸涩得发苦。
她缓缓转过身,背对着那个充满希望与温暖的烬屿,背对着她此生唯一的挚爱。
她的目光,投向了荒野深处,那里有一座破败的图腾。这属于一位更低阶、更贪婪,但也更需要打手的荒野之神。
去那里,只要肯当一条更凶狠的狗,或许还能苟活。
只要活着,只要不和菲斯扯上关系,畜牧之神就不会把怒火撒在那株野草身上。
“蠢货……”瓦塔低声咒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菲斯,还是骂无能的自己。
她将怀里的断弓勒进肉里,像是要把这份痛楚刻进骨髓。
然后,这个曾经高傲的狩猎女神,拖着残破的身躯,一瘸一拐地走进了相反的黑暗里。
每一步,都在泥泞中踩碎了自己的心:我想让你活下去,我愿意自甘堕落,众叛亲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