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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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
陌凉总算是真的热了起来。
但是，气温虽然是升上去了，曲长缨和曲长霜他们所住的院落除了那几朵铁线莲，却还是没有一点生机。院子里池塘的水是干的，一个小小假山也灰秃秃的，整个院子再无一处让人心情舒畅的景色。
一日，诺诚站在院子中间，他的眼睛不停的来回的打量着院子，手下还拿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长绳子，对着树枝进行着比划，似乎在计划着建造些什么。
这倒是让曲长缨心生了好奇。
“诺诚，你在做什么？”
背对着的程诺似乎被吓了一跳。他慌忙行礼：
“没，没什么……卑职只是……只是在想……是否可以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帮公主在这个院子里建一个秋千，这样公主没事就可以解闷了，另外卑职还可以再加工一下，在这棵树上面建个棚顶，这样也可以用来乘凉……”
而曲长缨听着，听着，她只感觉自己的手开始颤抖，她的脚开始发软，甚至，她的心几乎都快要从那薄薄的身体里蹦跳出来！
曲长缨被阳光刺痛般闭上双眼，滚烫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滑落。“停手、住口……”
而诺诚并未注意到曲长缨的情绪的变化，他仍然陷在自己的世界里，继续道：“最后，我还设想……”
“住口！我说了住口——什么都不要做！就让它荒着！荒着——！”曲长缨大喊！
这也是曲长缨第一次，对自己的人大发雷霆。
她的声音不仅吓到了诺诚，甚至连在外面晾晒衣物的雪莲都闻声连忙赶来。雪莲想上前，却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该如何劝解，最后只好踟蹰的停在了屋前的台阶处。
而曲长缨，则已经完完全全丧失了理智，她喘着粗气，头也不回的就大步流星的返回了屋内，只留下了身后仍跪在院内的诺诚和一脸茫然的雪莲。
*
夜里，春天的暖意弥散在空气中，无声无息地浸润着每一寸肌肤、每一道窗缝。
可这外在的、属于季节的微末回暖，半分也透不进曲长缨的心里。她躺在坚硬的榻上，饭也不吃，水也不喝，一天都未出过房门。
期间，雪莲好几次来送饭，曲长缨都说不饿。但是也只有雪莲才知道，曲长缨根本不是不饿。恐怕……殿下她只是……又想起……那个人了。
年幼的雪莲，跟在殿下身边，曾经亲眼见证过那个温情的午后。
“忱州哥哥……你在做什么呀？”眼前的公主殿下，芳年十二，虽然过的清贫，但是在少年的时常的陪伴下，她们倒也有了偷来一般的愉悦的时光。她撑着脸颊，问那个在院子埋头专心致志的少年。
“给长缨做个秋千。”
而对面，清瘦的少年头也不抬地应着，木尘沾满了他的衣摆。阳光跳跃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在鼻梁投下细碎的阴影。
只可惜。十年相识。五年前还会给殿下做秋千的人，五年后却最终却成为了亲手将殿下送到这苦寒之地的人。
——“阿姊，你为何就是不信我！那陆忱州早已经跟着他父亲一起，投靠了后党！所有人都在骂他是‘少年走狗！’，此事人尽皆知！”
—— “殿下，此事千真万确！确实是陆忱州在金殿上首倡送质之议，亲自将您与长霜殿下推往这陌凉绝境的！”
——“阿姊，你看吧，那陆忱州就是将我们姐弟当成他向新帝表忠心的‘投名状’了！”
……
那些日子，曲长霜的争吵、曲长缨的倔强的否认、程寻的禀告，犹在耳畔。
雪莲不知道这些日子殿下是如何熬过来的，但是她知道，他们的每句话，都像是一记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曲长缨的咬碎了牙的对陆忱州的信任和袒护——
直至，那信任彻彻底底、崩塌殆尽。
……
一想到这里，就连雪莲都不禁叹息。
“陆大人怎么能如此背叛殿下呢……”
雪莲摇摇头，将一声叹息重重吐出，最终将饭菜放置在了门口。
雪莲准备再去打些水。而不料想刚转身，便看到了正对着院门的、那道被钉在月光下的沉默身影。
他同样和曲长缨一样不吃不喝，滞在原地，如同罚站。
“诺诚，你怎么还在这里呢？你快去休息吧……”
而只是，她的话刚说出口，她便看到诺诚身形猛地一晃，若非及时扶住廊柱，几乎栽倒。
月光下，他脸色苍白得不正常，呼吸也略显急促。
雪莲立刻奔向前，手当即覆在他的额头上：“你病了！你在发烧！”
雪莲着急的不行。她立刻要帮他拿热水，顺带叫陌凉的士兵帮他守夜。而诺成听到后，他却当即向前两步，着急的握住了她的手腕。
“不可！我能撑得住！那些陌凉人如何信得过？两位殿下的安危怎么能假手他们呢？”
那一刻，雪莲一怔，脸颊微热。
而诺诚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他慌忙退后，松开了雪莲的手。
“对，对不起。”
他耳根微热。
月光如洗，繁星点点。一阵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令人悸动的声响。
雪莲的脸上也布上了一丝红润。她慌忙抬手，将一丝并不散乱的鬓发抿向耳后。“我、我……”她一时语塞，心绪乱得找不到出口。而就在这心神摇曳的瞬间，她的目光却无意识地向下滑落——
却不偏不倚，正落在诺诚的胸前。
只见他衣襟微敞，一封已然封缄的信笺，竟从怀中滑出了半截。
“这是……什么？”
诺诚浑身一僵，这才如梦初醒！他手忙脚乱地一把将信笺按回怀中，指尖因用力而瞬间泛白。
“只是……家书。”他声音干涩紧绷，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写给……娘亲的。”
话音落下，寂静如冰蔓延。一个过于脆弱、一触即破的谎言横亘在两人之间，却让人不敢、也不忍心戳破。
许久，雪莲才极轻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意：
“诺诚……你……是新帝派来监视殿下的吗？”
诺诚当即大惊：“不是！绝对不是！”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仿佛那两个字有千钧之重。他甚至挺直了因发热而微躬的脊背，那双因高烧而猩红的眼睛，死死锁住她的视线。“我可以发誓——”说罢，他竟然真的就举着手，看向天上的月亮：“我诺诚现在就对天发誓！我若是对两位殿下有一丝一毫的不忠，就叫我——”
而听到这，雪莲当即微微踮起脚尖，捂住他的嘴巴。
她真诚的望着他。认真的、细致的、望着他……几乎要将他的脆弱与难过全部看透。“我不过就是开个玩笑……你这么当真……做甚么。”她甚至轻柔的伸出手，帮他将那险些再次滑出的信笺轻轻往里掖了掖。
“既是重要的家书，就应该收好，更应该保重好自己。病成这样，如何还能寄出平安信，让家人放心呢？”
说罢，她再次将热水递到了诺诚手中。“快把热水喝了。暖和缓和。”
雪莲欲要离开。
而就在那回眸的瞬息，背后诺诚的声音却再次骤然响起，掷地有声，如磐石镇心，如惊雷贯耳。
“我诺诚嘴笨，素来拙于言辞。但今日之言，天地为鉴——我诺诚，只要尚有一口气在，定以性命护你与殿下周全。此誓，至死方休！”
*
深夜。
雪莲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并非没有怀疑那信——相反，她比谁都怀疑，那信……恐怕不只是家书。
只是，她并没有看到信的任何内容，此外，每每回想起晚上诺诚的样子，她对因公主之事而对诺诚产生的怜悯，也趁机混杂着连日来对这个沉默身影不自觉的关注，化作了情感上的不忍：
那是诺诚彻夜巡视时，脚步轻得惊不起一片落叶的沉默；是他检查膳食时，指尖试毒的毫不犹豫；更是今夜，他烧得眸光涣散，却仍像钉死的木桩般守在风口，用滚烫的身体为内院隔开第一道寒气的偏执，以及他的那如磐石一般的重誓。
万一……
万一她的告发，让本就因“秋千”而心伤震怒的殿下，彻底寒了心、失了这最后一道屏障呢？
雪莲不忍。
她只知道，今夜她选择相信的，不是一个完美的谎言，而是那个在无人看见的角落、用沉默践行着“守护”二字的笨拙身影。
这一夜，南院的月光格外清冷，映照着三个无眠之人：一个困于旧梦，一个焚于高烧与谎言，而另一个……溺于自己亲手选择的、沉默的守望。
今夜的南院，恐怕是必无人入眠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