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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木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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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边境的小镇,常年飘着细碎的灰雪。
阿木的木刻铺就开在镇口,铺子很简陋,只有一张石桌,几把木凳,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木雕——有振翅的仙鹤,有蜷卧的灵猫,有昆仑的云海,有魔界的黑石,唯独没有怪物。
她坐在石桌后,指尖握着刻刀,面前是一块上好的紫檀木。
木头纹理细腻,在灰雪的微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
刻刀落下,木屑簌簌飘落。
她刻的是一个人。
玄色的道袍,挺拔的身形,眉眼间带着几分淡漠,几分疏离,正是沈清辞的模样。
那凌虚老儿临死之前跟她提了一嘴,造物能力难道不能造一个木偶人出来吗。
因为她的能力还没到直接能把人变出来的时候。
于是她就一直在刻,可是难免有误差。
有时缺个手指,有时缺个耳朵。
这是她刻的第一百零八个他。
前一百零七个,都被她收在铺子里的木箱里,盖得严严实实,生怕哪个活了。
只有这一个,她刻得格外慢,格外细,连他袖口不易察觉的褶皱,都一一勾勒出来。
三年了。
沈清辞离开后的第三年,雪好像就没停过。
阿木的头发长了,盘成了简单的发髻,脸上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沉静,只是那双眼睛,依旧像蒙着一层雾,看不透情绪。
刻刀落下最后一笔,雕出他唇角那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时,阿木的手顿了顿。
她想起他最后那句话,“下雪了,好冷。”
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紫檀木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伸出手,轻轻抚过木雕的脸颊,指尖冰凉。“师父,我好像……还是没学会怎么让你笑。”
话音刚落,那块紫檀木突然泛起一丝微弱的金光。
阿木愣住了。
金光越来越亮,顺着她刻下的纹路游走,仿佛有生命般。
木雕周身的空气开始扭曲,灰雪在周围打着旋,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
更让她震惊的是,那木雕的手指,竟微微动了一下。
“这……”阿木猛地后退一步,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金光散去时,石桌前的木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活生生的沈清辞。
他穿着玄色道袍,眉眼如初,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从未离开过。
“师父?”阿木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狂喜。
沈清辞转过头,看向她。
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
没有惊讶,没有欣喜,甚至没有一丝熟悉的温度,就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你是谁?”他开口,声音清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阿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师父,你不认……我是阿木。”
沈清辞皱了皱眉,似乎在努力回忆,却最终只是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铺子墙上的木雕,扫过飘落的灰雪,最后落在阿木身上,眼神里只有纯粹的漠然。“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木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回来了,却又好像没回来。
他的模样,他的声音,都和从前一模一样,可他的眼睛里,没有了那些复杂的情绪——没有算计,没有挣扎,没有温柔,甚至没有了当年的冰冷。
只剩下一片空茫的、无情无欲的平静。
就像……刚被带回昆仑时的自己。
“这里是魔界的边境,”阿木强忍着心底的失落,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你……你生病了,可能忘了些事。没关系,我会慢慢告诉你的。”
沈清辞没有反驳,只是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她的说法。
接下来的日子,阿木像从前那样照顾他。给他做饭,给他讲他们去过的地方,讲昆仑的雪,讲乱石林的事。
她带他去看她刻的那些木雕,指着其中一个说:“这个是你教我刻的第一只灵鸟,你说我刻得太丑了。”
沈清辞只是淡淡地看着,没说话。
她给他戴上那块刻着忘忧花的暖玉,他也只是任由她戴,指尖触到暖玉的温润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会吃饭,会走路,会呼吸。
可他唯独没有“情”。
他不会笑,不会怒,不会为她的眼泪动容,也不会对她的亲近有任何反应。
阿木常常在夜里偷偷看着他。
他睡得很沉,眉头却总是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痛苦的梦。
有一次,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抚平他的眉头。
指尖刚触到他的皮肤,他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漠然的空茫,而是充满了痛苦、挣扎,还有浓浓的……眷恋。
他看着她,嘴唇翕动着,像是想说什么,眼神里的情绪汹涌得几乎要溢出来。
“阿木……”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破碎的温柔。
阿木的心猛地一跳:“师父?”
可那眼神只持续了一瞬,便像潮水般退去了。
沈清辞皱了皱眉,抽回自己的手,眼神又恢复了之前的漠然。“你做什么?”
“我……”阿木看着他眼中那熟悉的空茫,喉咙像被堵住了,“没什么。”
他又闭上了眼睛,重新睡去,眉头却蹙得更紧了。
阿木坐在床边,看着他痛苦的睡颜,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不是忘了。
他什么都记得。
那个无情无欲的沈清辞,只是一个空壳。
而真正的他,那个有喜怒哀乐,会为她心痛,会对她温柔的沈清辞,被封印在了这个空壳里。
还好他的灵魂,还在,他父母给的玉佩里的灵力刚好可以封印住他的魂魄。
带着七情六欲,带着所有的记忆,被囚禁在没有感情的躯壳深处,日夜挣扎。
就像当年,她被剥夺记忆,却在无意识中,用刻刀记录下所有的痛苦与渴望。
只要有时间,他也会……
“师父,”阿木轻轻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低声说,“我知道你在里面。”
“没关系,我等你。”
“等你……再看看我。”
窗外的灰雪还在下。
石桌上,阿木又拿起了一块木头,开始雕刻。
这一次,她刻的是两个牵手的小人。
一个穿着玄色道袍,一个穿着白衣。
他们站在一片漫天风雪里,却好像能从木头的纹理里,感受到彼此掌心的温度。
而床上的沈清辞,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
在无人看见的深处,有一个灵魂,正隔着厚厚的枷锁,无声地回应着她的等待。
等待着有一天,能挣脱这无情的桎梏,再好好地,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