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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女仆 ...

  •    昆仑的雪,总是来得悄无声息。
      一夜之间,整座仙山便被皑皑白雪覆盖,天地间一片苍茫。
      玄机阁后方的小院,也披上了一层银装,只有石桌上阿木雕刻到一半的木雕,还带着几分人间的烟火气。
      那木雕是一只蜷缩的兽,浑身布满细密的尖刺,唯独一双眼睛刻得格外突兀,像是两颗浑浊的玻璃珠,透着股说不出的怨毒。
      沈清辞踏着积雪走进院子时,阿木正对着那木雕出神。
      她赤着脚踩在雪地里,脚踝冻得发红,却仿佛毫无知觉。
      那件玄色的外袍松松垮垮地罩在她身上,领口滑开,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与周围的白雪相映,像一幅没有温度的画。
      “谁让你不穿鞋的?”沈清辞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这些日子,他总觉得阿木身上的寒气越来越重,连带着这小院的雪,都比别处更冷几分。
      本来就是无情无欲还没有灵力和修为的人,冷也不知道自己穿好衣服。
      冻死了就前功尽弃了。
      阿木抬起头,眼神依旧空茫,只是轻轻“哦”了一声,弯腰从廊下拿起一双棉鞋,慢吞吞地穿上。
      她的动作里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执行一道早已设定好的指令。
      沈清辞看着她,眉头微蹙。
      正思忖着,院外传来轻微的响动。
      是一个来求灵药的女孩,她要救她父母的瘟症。
      沈清辞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当时被昆仑仙宗众子弟羁押,无力救父母。
      直到查清他没有嫌疑之后,他的父母已变成骨骸。
      这个女孩的孝心把他打动,并没有要求进贡什么,只是沈清辞给她灵药,要求她父母安康后,她过来院儿里当仆人。
      她果然守信,在父母安康后的两天后就来到了这里。
      灵儿看起来性子怯懦却又不失善良,平日里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但却敢作敢当。
      沈清辞选她来打理小院,也正是看中她这份“不起眼”又负责的态度。
      “二……二长老,炭火送来了。”灵儿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炭盆,冻得鼻尖通红,说话时牙齿都在打颤。
      她不敢抬头看沈清辞,更不敢看雪地里的阿木。
      这位从未露过正脸,只低头刻木头的漂亮女孩,总让她莫名发怵,她美丽的侧脸反而让她觉得阴森。
      沈清辞点点头,侧身让她进来。
      灵儿低着头往里走,经过石桌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扫过那只带刺的木雕。
      只一眼,她便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一颤,手里的炭盆“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木雕被撞翻,火红的炭块滚了一地,很快被积雪压灭。
      “对、对不起!”灵儿吓得脸色惨白,慌忙跪下去捡炭块,指尖被烫得通红也顾不上。
      沈清辞的目光沉了下去。
      他注意到,灵儿的视线死死盯着那木雕的眼睛,瞳孔里布满了惊恐,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出去。”沈清辞的声音冷得像冰。
      灵儿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小院。
      她跑过廊下时,裙摆不小心勾到了门槛,重重摔在雪地里,发出一声闷响,却没敢回头,手脚并用地消失在风雪里。
      阿木始终没动,只是低头看着那只木雕,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尖刺,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温柔。
      “她怕它。”沈清辞走到她身边,声音低沉。
      沈清辞想让她自己把东西收起来,却又忘了她不会,听不懂。
      阿木抬起头,看了看院门口的方向,又看了看沈清辞,没说话,也没有动。
      在她眼里,“怕”是个陌生的词,就像“疼”“暖”这些字眼一样,只是沈清辞教过的、毫无意义的符号。
      沈清辞没再追问。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木雕,指尖触到那两颗玻璃珠似的眼睛时,竟感到一阵细微的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指尖往骨头里钻。
      可怖的东西!
      诡异的东西眼睛居然长在鼻孔里,而眼睛的位置被另外两只更大的更突出的眼睛代替。
      她还为木雕上了色,显得更骇人。
      他皱了皱眉,将木雕扔进炭盆的余烬里,转身道:“以后不许刻这些东西。”
      阿木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地看着那木雕在余烬里慢慢变黑、变形。
      正月,风雪更大了。
      沈清辞正在玄机阁整理典籍,灵均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脸色比外面的雪还要白:“二长老,出事了。”
      “何事?”沈清辞翻过一页古籍,语气平淡。
      “你们院里那个经常送炭火的那个女仆……灵儿,死了。”灵均的声音发颤,“就在……就在玄机阁后山的雪地里,被人发现时,已经冻僵了。”
      沈清辞翻书的动作顿住了。
      “死状……很奇怪。”灵均咽了口唾沫,像是在极力压下恐惧,“她蜷缩在雪地里,像是被什么,活活吓死的。眼睛瞪得很大,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雪,指甲都嵌进肉里了。”
      沈清辞的心脏猛地一缩。
      “不会是阿木杀人了吧。”
      阿木如果真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那他此刻应该先杀了阿木。
      灵儿虽然害怕阿木,但在她眼里,阿木终究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除去那些稀奇古怪的木刻,她完美的像个白纸,只是个听话的小孩子。
      晴天时,阿木心情好的时候会在院里等灵儿给她烤一些甜果吃,只是呆呆地等着,如果灵儿不烤果儿了,阿木还会跟在她身后,直到灵儿不耐烦了拒绝了为止。
      阿木忘记穿厚衣服,灵儿也会指挥她穿好衣服,阿木逐渐也开始听她的指令。
      灵儿有时分身乏术了,会让阿木帮忙干活,阿木也是听话的帮忙。
      就连无情无欲的阿木在单纯善良的灵儿面前也都是看起来和正常人无益,只是木讷了些。
      他都看在眼里。
      更何况灵儿是个心地善良的普通人。
      如果真的是阿木……
      不,他没教过,一定不是她。
      “谁发现的?”他放下古籍,站起身。
      “是巡逻的弟子。”灵均道。
      “而且,阿木她,还在刻那些木头。”灵均向来不喜欢那个阴森森但漂亮的女孩,“我们已经把她控制起来了,您快去看看。”
      沈清辞到了地方,看到一脸茫然的阿木抱着她的木雕。
      “怎么回事,阿木,你说。”沈清辞知道阿木此刻只会听他的指令。
      原来,灵儿上山砍柴的时候,被在树洞里冬眠的青虬蛇咬了,但是寝宫里其实是有蛇药的,她想着回来去药架上找一下服下去。
      她带着木柴回来,进门却晕倒了。
      阿木听见动静,好奇的跑出来。
      灵儿盼望朝夕相处的阿木可以救她一命。
      “阿木,我疼,你,帮我……”
      但是,阿木望着她,问她“疼是什么?”
      随着毒素的蔓延,痛苦在灵儿的脸上蔓延,她蜷缩着,抓着阿木的裙摆,想跟她说话却说不出来。
      而阿木也只是木讷的观察着灵儿。
      甚至看着她蜷缩的的样子,一边看一边从灵儿的背篓里挑出来一个好看的木头,拿出刻刀,刻出来一个蜷缩的小兽。
      她手里的那个木雕,虽是小兽蜷缩的身躯,脸上全是目眦尽裂的眼睛。
      她刻完之后,给已经奄奄一息的灵儿看了一眼。
      “好看吗?灵儿姐姐。”
      灵儿是在身体的极端痛苦和精神上的绝望与惊恐之中离世的。
      而那个见死不救的人,在灵儿不动之后,依旧在那里刻着没刻完的小兽。
      “师父。”阿木什么都不懂,甚至平平淡淡的讲完这些,同门的师兄都惊呆了,心里都默念这是个没有情绪的怪物。
      “灵儿姐姐说她疼,疼和你说的痛苦是一种东西吗?”阿木抱着那个用木柴刻的怪物给他看,“好看吗?师父。”
      阿木很想让师父夸奖她的这些木刻,虽然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只是一种模仿学习的交流习惯。
      沈清辞只有深深的懊悔,把灵儿留在这里当仆人就是个错误。
      阿木是个没有心的空心人。
      沈清辞气的打了阿木一巴掌。
      阿木不理解的看着她,在消化这些痛感对于她的意义。
      沈清辞先是把灵儿的尸体处理了,又吩咐人给山下的灵儿的父母送去银两木炭粮食和一些奴仆。
      “关起来,不要让她出这个屋子半步。”沈清辞气的直接离开这个寝宫。
      阿木的同门师兄也只是唾弃她这个见死不救的傻子呆子,把她关在侧殿。
      沈清辞几天没过来,阿木也几天没吃饭。
      但是比起没有意义的吃饭这种行为,阿木更喜欢刻那些喜欢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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