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晚安故事》二钱咖啡

3、第 3 章

　　《北国记忆》

　　好朋友送了我一本《契诃夫短篇小说选》，非常厚实的一本合集，几乎涵盖了契诃夫所有的中短篇。

　　我最喜欢的一篇名字叫《草原》，以游记的形式描写了少年求学路上的所见所闻。九岁的男孩儿搭乘舅舅的马车去县城准备上学，一路上见识了林间山水美景，也交到了新的朋友。我喜欢契诃夫对乡间景色的描写，包括孩童在水里的嬉戏玩闹，特别真实。

　　“他的身体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落进水里，沉的很深，可是没有碰到底。有一股不知什么力量使他感到又凉快又舒服，把他托起来，送回水面上。他钻出水面，喷鼻子，吹水泡，睁开眼睛。可是太阳正巧映在贴近他脸的水面上，先是耀眼的光点，随后是彩虹和黑斑，照进了他的眼睛，他赶紧又沉进水里，在水里睁开眼，看见一片迷茫的绿色，就跟月夜的天空一样。”

　　书中的描写，与我当年求学时所见过和体验过的这些俄式浪漫如出一辙，虽然我与作者相隔了一个多世纪，但那些山水树木，阳光空气，人文情怀，并没有因为时间而改变本质。

　　提起那遥远的北方国度，或许首先想到的是冰天雪地，但在我记忆中深刻扎根的，却是那短暂又明朗的夏日时光。

　　17岁刚过，我就独自到了异国的小城市留学，万尼亚是第一个主动来和我认识的当地学生，他金棕色的头发和眼睫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深褐色的瞳仁清澈又迷醉，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好一个标准的斯拉夫美少年。文学院的男生本就不多，我也很快就和万尼亚熟络起来，理所当然的每天一起上课，一起去图书馆。

　　漫长的冬季里万尼亚会带着我滑冰滑雪，天气稍微转暖他又会缠着我教他打乒乓球，他觉得我们国家的每一个人都是乒乓球冠军。

　　暑假总是令人期待的，自从第一年万尼亚邀请我去他乡下的爷爷家过夏天，之后的几年里，每次考完试我都会跟着他先去乡下玩半个月，然后在回家。

　　在异国的乡村，万尼亚带着我在河里游泳，抓鱼，在白桦林里露营，烧烤，跟着他的爷爷种洋葱，翻土豆，甚至还学会了简单的木匠活儿。爷爷说喊我的中文名字怪别扭的，就给我取了一个俄文名，叫瓦西里，他说瓦西里和万尼亚是最好的兄弟。

　　我和最好的兄弟从乡村的小商店里买便宜的伏特加，夜晚爬上房顶，就着酸黄瓜，共用一只酒杯，轮换着喝。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吧，我的语言突飞猛进，因为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聊不断的天儿。一瓶伏特加见底，万尼亚喊我瓦西里，说好兄弟你看，梵高的名画，我晕乎乎的问在哪啊？万尼亚便拉着我的肩膀，让我和他一起并排躺下，仰望星空。是啊，确实是梵高的星空，星光绕成了圆圈，旋转着，如同涌动的河流里的旋涡。

　　四年求学，也许是没有开窍，也许是忙于学业，也许是更珍惜我们在一起的闲暇时光，在80%都是女孩子的文学院，我们俩竟然都没有谈恋爱。日复一日的大量的阅读，论文，课题，万尼亚还要帮我克服语言上的难点，好像真的没有多余的时间往深处再想一想，为什么。

　　毕业要离开的那天，万尼亚送我去机场，从告别的拥抱和他的眼神里，我们好像知道了为什么。分别在即，而我们也不再是十七八的傻小子，用成年男人的方式握了握手，拍了拍对方的肩，好兄弟，会再见面的。

　　这不是一个BE的故事，因为从来没有开始，没有开始就永远没有结束。更为珍贵的是那份真挚的毫无保留的友情，连情愫暗生都那样的默契。我们也默契的选择了珍藏于心底。

　　多年后，我和好兄弟万尼亚在各自的祖国从事相同的研究，岁月带给了我们沉稳与豁达，偶尔翻出心底里的珍藏，从未后悔，不曾遗憾，那是青春的证明，是一片暖意。

　　烦恼不过夜，明日定是晴天，祝一夜好梦。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