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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   蝉鸣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整个城市。

      沈听夏站在梧桐树下,抬手遮了遮午后过分灿烂的阳光。树影在她白色连衣裙上晃动,斑驳得像破碎的时光。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盛夏特有的、混合着青草和沥青的味道。

      这是第七个夏天。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顾言澈的消息:

      「老地方,等你。澈。」

      简短的五个字和一个名字,是她过去七年里最熟悉的开场白。

      沈听夏盯着那个“澈”字看了三秒——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消息会特意落款了?大概是从去年,她半开玩笑地说,他的消息总是简洁得像工作指令。

      她回复:「马上到。」

      手指在发送键上悬停片刻,她又删掉,重新输入:「好。」

      总是这样。在他面前,她连标点符号都要斟酌。

      ——

      咖啡馆的冷气开得很足,顾言澈坐在靠窗的老位置,正低头看手机。阳光透过玻璃在他侧脸镀上一层浅金,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密的影子。

      他今天穿了件浅蓝色衬衫,袖口随意挽到手肘——是她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

      沈听夏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像每次见面时那样,用目光细细描摹他的轮廓。

      “听夏!”他抬头看见她,立刻扬起笑容招手。

      那笑容太明亮,让沈听夏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桌上已经放着一杯冰美式——她的习惯,他记得。

      “等很久了?”她问,声音是自己都意外的平静。

      “刚到。”顾言澈把手机推到一旁,身体前倾,眼睛里闪着某种她熟悉的、兴奋的光,“猜猜我要告诉你什么好消息?”

      沈听夏用小勺轻轻搅动咖啡,冰块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其实已经猜到了——上周共同朋友的朋友圈里,出现了那个人的侧影。

      但她还是配合地问:“什么?”

      “她要回国了。”顾言澈说这句话时,声音里有种压不住的雀跃,“下个月。林妗夏要回来了。”

      林妗夏。

      这个名字比预想中更锋利。不是一根针,而是一把薄刃,顺着七年里早已磨损的旧伤痕再次切开——只因为那个“夏”字。

      “你好,我叫沈听夏。”

      “顾言澈。你名字里也有夏天?真巧,我喜欢的女生,名字里也有个‘夏’字。”

      我喜欢的女生,名字里也有个“夏”字。

      “是吗?”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平稳得像湖面,“那很好啊。”

      “我就知道你会替我高兴。”顾言澈靠回椅背,笑容更加舒展,“对了,等她回来,我们三个一定要聚聚。我、你、她。”

      沈听夏搅拌咖啡的动作停住了。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顾言澈继续说,语气理所当然,“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蝉声突然变得很大。

      透过玻璃窗涌进来,嗡嗡地响在耳膜上,响在胸腔里,响在她过去七年每一个因为那个“夏”字而辗转难眠的深夜里。

      沈听夏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她爱了七年,却连名字都被另一个“夏”覆盖的男人。

      他笑得那么真诚,那么坦荡。

      真诚到残忍。

      “顾言澈。”她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轻。

      “嗯?”

      “你知道蝉的寿命有多长吗?”

      他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问题:“什么?”

      “蝉的幼虫在地下要待七年,”沈听夏慢慢说,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晰,“然后爬到地面上,只能活一个夏天。最多……七天。”

      顾言澈眨了眨眼,笑道:“怎么突然说这个?你最近在研究昆虫?”

      沈听夏没有笑。她看着他,目光平静得像深秋的湖水:“我在想,它们在地下等七年,就为了那几天的鸣叫。值得吗?”

      “自然规律吧。”顾言澈耸耸肩,注意力已经回到手机上,“对了,妗夏说她可能会先回母校看看,我们要不要……”

      “顾言澈。”

      他又抬起头。

      沈听夏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木盒,推到他面前。盒子很旧了,边角有磨损的痕迹。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要打开。

      “回去再看吧。”她按住盒盖,指尖触到他手背的皮肤,温热。这是今天他们第一次肢体接触,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顾言澈看着她,终于察觉到某种异样:“听夏,你今天怎么了?”

      沈听夏收回手,深深吸了一口气。咖啡厅的冷气太足了,她突然觉得冷。

      “明年夏天,”她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就不来了。”

      顾言澈怔住。

      “你说什么?”

      “我说,”沈听夏站起来,白色裙摆划过椅背,“明年夏天,我不来了。”

      她转身要走,手腕却被抓住。

      “等一下,”顾言澈站起来,眉头微皱,“你这话什么意思?是在生气吗?因为我要和林妗夏……”

      “没有。”沈听夏打断他,轻轻抽回手。他的掌心很暖,是她曾经贪恋的温度,“我没有生气,顾言澈。”

      她看着他困惑的眼睛,忽然觉得很好笑。七年了,她在他面前演了七年的“好朋友”,演得太好,好到他真的以为,她这个“听夏”永远不会在意那个“妗夏”。

      “那为什么……”他问了一半,自己停下了,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是不是工作原因?要调去其他城市?我可以……”

      “不是。”沈听夏摇头,“只是不想来了。”

      她说完,真的转身走了。推开玻璃门,热浪扑面而来,与室内的冷气冲撞出肉眼可见的波纹。

      “听夏!”顾言澈追到门口。

      她停在人行道上,没有回头。

      “那个盒子……”他说,“是什么?”

      沈听夏侧过脸,阳光在她的睫毛上跳跃。

      她笑了,笑容很淡,淡得像快要融化的雪。

      “是蝉。”她说,“七年了,该破土了。”

      然后她真的走了,白色身影融入夏日刺眼的光线里,一次也没有回头。

      顾言澈站在咖啡馆门口,手里拿着那个旧木盒,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蝉鸣震耳欲聋,可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安静得可怕。

      他低头打开盒子。

      里面是满满一盒纸折的蝉。各种颜色,各种大小,精细得能看见翅膀上的纹路。

      最上面那只蓝色的,翅膀上用极小的字写着一个日期。

      是七年前的今天。

      而那只蝉的腹部,用几乎看不见的笔迹写着一行字:

      「言澈,你听见了吗?」

      ——

      沈听夏走过两条街,才在公交站台的长椅上坐下。

      她从包里拿出那本厚厚的、皮质封面的笔记本。

      扉页上只有三个字:蝉鸣日记。

      翻到最新的一页,空白。

      她拿出笔,停顿了很久,最后写下:

      「第七年,夏。今日晴。

      他说:林妗夏要回来了。

      他说:我们三个聚聚。

      他说:她一定会喜欢你。

      我对他说:明年,我就不来了。

      他终于看了我一眼,带着困惑。

      够了。

      沈听夏的夏天,该结束了。」

      写到这里,一滴泪水落在纸上,晕开了“结束”两个字。

      沈听夏合上日记,抬头看天。阳光太烈,刺得眼睛发疼。

      所以她真的没有哭。

      只是蝉声太吵,吵得人眼眶发热。

      而这一次,她终于要走到一个没有蝉鸣的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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