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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Chapter 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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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北京那天,恰逢九月。
飞机在傍晚降落,顾言澈拖着行李箱走出航站楼,热浪裹挟着熟悉的潮湿空气扑面而来。
他深吸一口气——是北京夏天特有的味道,混杂着尾气、尘土和隐约的桂花香。
出租车驶上机场高速,窗外是连绵的灯火。顾言澈看着这座他生活了二十七年的城市,第一次觉得陌生。
太吵了。
不是指车流声,不是指人声,是某种更深层的、背景音似的喧嚣。
他摇下车窗,试图捕捉那种声音的源头,然后他听见了——
蝉鸣。
即使在秋的傍晚,即使太阳已经西沉,蝉依然在叫。
不知疲倦地,近乎固执地,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嘶鸣。
顾言澈想起特罗姆瑟的寂静。没有蝉鸣,没有背景音,只有纯粹的自然声响。
在那里,安静是一种存在;在这里,安静是一种缺席——缺席了喧嚣之后的空洞。
他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脑海里是沈听夏最后那个背影。午夜阳光下,深蓝色的外套,被风吹乱的短发。她说“这次是真的再见了”,然后消失在街道拐角。
她没有回头。
他也没有期待她回头。
——
顾言澈打开所有窗户,让初秋的风吹进来,然后开始打扫。
擦桌子时,他看到了那个木盒子。二十七只纸蝉安静地躺在里面,最上面是他在沈听夏旧公寓阳台缝隙里找到的那只白色纸蝉,翅膀上写着:
「今天他说:听夏,要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顾言澈拿起那只纸蝉,看了很久,然后小心的放回去,盖上盒盖。
他没有扔掉它。但也没有再打开。
手机响了,是苏晴。
“顾言澈,你回来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嗯,今天刚回。”
“那……见到听夏了?”
“见到了。”
苏晴沉默了几秒:“她怎么样?”
“很好,”顾言澈说,“真的很好。”
“那就好。”苏晴松了口气,“你知道吗,她走之前跟我说,如果有一天你去找她,让我不要拦着。她说你应该知道真相,也应该有选择的权利。”
顾言澈停下脚步:“所以她……其实是在等我发现?”
“也许吧,”苏晴说,“但不是在等你回头。听夏很清醒,她知道有些东西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她只是……需要被看见。需要你知道,有一个人用整个青春爱过你。”
顾言澈没有说话。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苏晴问。
“我不知道,”顾言澈诚实地说,“回公司上班,继续生活。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是啊,”苏晴轻轻说,“怎么可能一样呢。”
挂了电话,顾言澈继续往前走。夜色渐深,蝉鸣弱了些,但依然断续可闻。他抬头看天,北京的天空是暗红色的,看不见星星。
他突然很想看看极光。
那个沈听夏现在每天都能看到的景象。
——
回到公寓已经午夜。顾言澈打开电脑,登录工作邮箱。
几百封未读邮件,他扫了一眼标题,大部分都不紧急。他关掉邮箱,打开了浏览器。
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几秒,然后他输入:特罗姆瑟租房信息。
页面跳转,大多是短期旅游公寓。他筛选了长租,看到了几个合适的房源。
然后,在浏览历史记录里,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地址——那是沈听夏博客里提到过的,她在特罗姆瑟的公寓。
他点进去。
页面还在,但显示“已租出”。不过下面有一个新信息:转租,租期三个月,从十一月到一月。
那是北极圈的极夜时期。全天黑暗,只有正午两小时的微光。
沈听夏要转租她的公寓。
为什么?她要离开特罗姆瑟?还是只是暂时离开?
顾言澈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然后关掉了页面。
他没有收藏,也没有截图。
只是记住了:十一月到一月。三个月。极夜。
——
第二天,顾言澈回公司上班。
同事们都来打招呼,问假期去了哪里。他说挪威,大家都羡慕地说“真好”。没有人察觉到什么不同。
他的工位还是老样子,堆满了文件和图纸。他坐下,打开电脑,开始处理积压的工作。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午餐时,他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想发消息,手指停在沈听夏的头像上,才想起她已经把他删了。他们的聊天记录一片空白,像从未存在过。
他收起手机,继续吃饭。
下午开会,讨论一个新项目。顾言澈看着PPT上的设计图,突然说:“这里的光线设计可以更柔和一些。北极圈的建筑,要考虑极昼和极夜的影响。”
同事们愣住了。这个项目在北京,跟北极圈有什么关系?
顾言澈也愣了一下,然后道歉:“抱歉,我走神了。”
会议继续,但他再也没说话。
——
日子一天天过去。立秋,处暑,白露。北京的天渐渐凉了,蝉鸣一天比一天弱,终于在某天清晨彻底消失。
顾言澈站在阳台上喝咖啡,听着那种突然降临的寂静,想起沈听夏说过的话:“蝉在地下等了七年,出来只能活一个夏天。”
现在夏天结束了。
蝉的生命也结束了。
而他,在蝉鸣消失的那个早晨,做了一个决定。
他打开电脑,写了一份辞职报告。不是冲动,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他在这家公司七年,从实习生做到总监,是时候离开了。
上司很震惊,极力挽留。顾言澈态度坚定,但承诺会做好交接,带好新人。
“为什么突然要走?”上司问。
“想去看看世界,”顾言澈说,“也想去看看自己。”
上司看着他,最终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你还年轻,是该去看看。”
——
辞职的消息传开后,朋友们都来问。顾言澈只说累了,想休息一段时间。
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除了苏晴。
“你要去找她?”电话里,苏晴直接问。
“不知道,”顾言澈说,“我只是想去她生活的地方看看。想看看她看过的风景,感受她感受过的安静。”
“那如果见到了呢?”
“不一定会见到。特罗姆瑟虽然小,但刻意避开一个人很容易。”
“所以你去了可能根本见不到她?”
“嗯。”
“那你去干什么?”
顾言澈想了想,说:“去学习等待。”
苏晴沉默了。良久,她说:“顾言澈,你变了。”
“是吗?”
“是的。以前的你,想要什么就会立刻去争取,得不到就会烦躁。现在你……学会了等待。”
顾言澈没有回答。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学会了等待。
是终于明白了等待的意义——不是为了得到,而是为了理解。理解那些曾经为他等待的人,理解那种漫长而无声的坚持。
——
十月底,顾言澈办完了所有离职手续。最后一天,他清理了办公室,把私人物品装进纸箱。七年积累的东西,一个纸箱就装完了。
他抱着纸箱走出公司大楼,回头看那栋玻璃幕墙建筑。夕阳照在上面,反射出金色的光。
七年。他从二十二岁到二十九岁,最好的七年,都留在了这里。
而现在,他要走了。
不是逃离,而是寻找。
寻找什么,他自己也不完全清楚。
也许是寻找一种可能,也许是寻找一种理解,也许只是想去一个没有蝉鸣的地方,安静地待一段时间。
手机震动,是航空公司的确认信息:十一月一日,北京飞特罗姆瑟,单程。
他订了三个月的往返票,但内心知道,可能不止三个月。
也可能再也不回来了。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抱着纸箱,走向地铁站。
秋风起,落叶纷飞。
北京的秋天来了。
而他要飞去一个即将进入极夜的地方。
在那里,太阳将消失三个月。
在那里,沈听夏可能已经离开了。
在那里,他可能什么都找不到。
但他还是要去。
因为有些路,必须自己走一遍,才能明白当初别人走得有多艰难。
就像有些等待,必须亲自经历,才能懂得那十二年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