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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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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冲破云层的那一刻,沈听夏闭上了眼睛。
机舱内很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她靠着窗,手里握着那本《蝉鸣日记》。
最后一页的字迹已经干了,那句“沈听夏的夏天,该结束了”在纸面上安静地躺着,像一个句号。
她没有哭。眼泪在过去的七年里,已经流得太多了——在深夜的枕头里,在淋浴的水声中,在假装微笑的瞬间。
现在,她只觉得累。一种抽空所有力气的疲惫。
邻座是个挪威老太太,看她拿着本子,用带着口音的英语轻声问:“在写日记吗?”
沈听夏睁开眼,点了点头。
“很好的习惯,”老太太微笑,“记录生活,就是记住自己。”
记录生活,就是记住自己。
沈听夏低头看着手里的日记。
这七年来,她记录的全是另一个人。顾言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今天笑了几次,皱了几次眉。
她像一本活体传记,写满了他的故事,却忘记了自己是谁。
“您说得对,”她轻声说,“我是该开始记录自己了。”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没再多问。
沈听夏翻开日记的最后一页,在下面写下新的第一行:
「Day 1,离开。云层之上,没有蝉鸣。」
写完后,她合上日记,塞进随身包的深处。
就让那些蝉鸣,都留在那个夏天吧。
——
顾言澈在机场停车场坐了整整三个小时。
他看见沈听夏的航班起飞,巨大的银白色机身升入天空,变成一个小点,最后消失在云层里。然后他继续坐着,看一架又一架飞机起落。
手机响了无数次。
林妗夏到了,朋友接上了她,问他在哪。
他回了句「临时有事」,然后关了静音。
下午五点,机场的灯光陆续亮起。顾言澈终于发动车子,却没有回家,而是开向了沈听夏的公寓。
门还锁着。他敲了很久,当然没有人应。
对门的阿姨又探出头:“哎呀,你怎么又来了?小沈真走了,早上我还帮她搬了箱子下楼呢。”
“阿姨,”顾言澈问,“她有没有说……还回不回来?”
阿姨摇摇头:“没说。不过我看着她那样子,像是不会回来了。东西都清空了,连阳台上那几盆花都送我了。”
连花都送人了。
顾言澈记得那些花。有一盆茉莉,是他送的。去年她生日,他不知该送什么,路过花店就买了一盆。她说她不会养,他说“那就学学”。
后来那盆茉莉开过两次花,每次她都拍照发给他看。
现在,她连那盆花都不要了。
“阿姨,”顾言澈的声音有些哑,“能让我进去看看吗?就一眼。”
阿姨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了钥匙:“房东还没来收房,我就先帮忙看着。你……唉,进来吧。”
门打开,顾言澈愣住了。
空。
真的空。
客厅里什么都没有,沙发、茶几、书架,全都不见了。地板被打扫得很干净,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
他走进去,脚步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
卧室也空了,连窗帘都拆了。
厨房里,碗筷、厨具,全都不见。浴室里,牙刷架是空的,毛巾架上什么都没有。
她清空了一切。
彻彻底底,像从未在这里生活过。
顾言澈走到阳台,那里原本有几盆绿植,现在只剩下几个空花盆。茉莉花盆还在,土已经干了,裂开几条缝。
他在阳台的角落里,发现了一点东西。
很小的一枚纸蝉,白色的,卡在窗框和墙壁的缝隙里。大概是清理时不小心掉落的。
顾言澈小心地抠出来,摊在掌心。
这只纸蝉很小,比木盒里的任何一只都小。翅膀上写着一个日期:三个月前。
旁边还有一行更小的字:
「今天他说:听夏,要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顾言澈记得那天。
他工作压力很大,项目出了问题,团队里有人辞职。他喝醉了,给沈听夏打电话,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最后他说了那句话。
当时她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轻声说:“顾言澈,你喝多了。”
他确实喝多了,第二天醒来时,只记得自己打过电话,却忘了说了什么。现在看到这句话,才隐约想起。
原来那天晚上,她坐在电话那头,听到他说“要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时,是这种感觉。
她以为那是依赖,是靠近,是某种可能的开始。
可他只是喝醉了。
顾言澈攥紧了那枚纸蝉,锋利的纸边刺进掌心,带来细微的痛感。
他走回空荡荡的客厅,在墙角坐下。
太阳完全落山了,房间陷入黑暗。他没有开灯,就这么坐着,在黑暗里感受着这个没有沈听夏的空间。
原来她不在的地方,是这样的。
这样的空,这样的静,这样的……冷。
——
晚上九点,林妗夏的电话又来了。
这次顾言澈接了。
“言澈,你到底在哪?”她的声音里有明显的不悦,“不是说好了接我吗?我等你到现在。”
“对不起,”顾言澈说,声音在空房间里显得很空洞,“我今天状态不好。”
“出什么事了?”
顾言澈看着手里那枚白色纸蝉,想说“我好像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没什么。你住哪里?明天我请你吃饭,当赔罪。”
林妗夏报了个酒店地址,又说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顾言澈站起来,离开公寓。锁门的时候,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空房间。
电梯里,他打开手机,翻到沈听夏的朋友圈。
最新一条还是那首歌,《Silent Summer》。
他点开,戴上耳机。
前奏是钢琴,很轻,很慢。然后一个女声开始唱:
“Silent summer, silent tears
Silent waiting for seven years
All the words I never said
Now are echoing in my head...”
(寂静的夏天,寂静的眼泪
寂静地等待了七年
所有我从未说出的话
现在在我脑海里回响...)
顾言澈靠在电梯壁上,闭上了眼睛。
——
同一时间,赫尔辛基机场。
沈听夏坐在转机休息室,看着窗外北欧夏季漫长的黄昏。天空是温柔的粉紫色,云层被染成金边。
这里真的没有蝉鸣。
只有空调的低响,广播的提示音,还有旅客来来去去的脚步声。
她拿出手机,开了机。几十条消息涌进来,大部分还是顾言澈的。她没点开,直接拉到底,看到一条租房中介发来的消息。
在特罗姆瑟的房子已经安排好,一室一厅还带一个小阳台,可以看到峡湾。
她回复:「谢谢,我明早到。」
然后她打开通讯录,找到“顾先生”,点击,选择“删除联系人”。
系统弹窗确认:「确定要删除联系人“顾先生”吗?」
沈听夏的手指悬停了一秒,然后按下“确定”。
联系人的头像消失了,聊天记录还在,但那个名字变成了空白。
她又打开微信,找到顾言澈,选择“删除”。
这次弹窗提示:「删除后,将同时删除与该联系人的聊天记录。」
沈听夏看着这句话,忽然想起下午在机场,顾言澈问她“你在做什么”时,她回答“我在删我们的聊天记录”。
现在,真的要删了。
她按下了确认。
七年的对话,几万条消息,瞬间清空。那个熟悉的头像从列表里消失,像从未存在过。
沈听夏握着手机,感到一阵短暂的、尖锐的疼痛。像拔掉一颗早已腐烂、却一直没舍得拔的牙。
疼,但疼过后,是轻松。
她关掉手机,望向窗外。天边的粉紫色渐渐变成深蓝,几颗早亮的星星开始闪烁。
还有六个小时,她将抵达特罗姆瑟。
那个传说中一年有八个月是冬天的地方。
那个没有蝉的地方。
——
顾言澈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
他没有开灯,直接倒在沙发上。黑暗中,手机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疼。
他打开沈听夏的朋友圈,点开那首《Silent Summer》,再次播放。
然后他打开浏览器,搜索“特罗姆瑟”。
北极圈内最大的城市,极光观测地,冬季漫长,夏季短暂。夏季平均温度10-15度,冬季可低至零下15度。
没有蝉。那种需要高温才能活跃的昆虫,在那种气候下无法生存。
顾言澈放下手机,看向窗外。
北京的夏夜,蝉鸣如雷。那些声音穿过紧闭的窗户,依然清晰地钻进耳朵里。
他曾经觉得这些声音很吵,尤其是在需要安静的时候。
现在他突然发现,如果有一天这些声音真的消失了,这个世界会安静得可怕。
就像现在,沈听夏走了,他的世界就安静得可怕。
手机震动,林妗夏发来消息:「明天中午十二点,酒店楼下餐厅见?」
顾言澈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
然后他回复:「好。」
发送后,他打开沈听夏的聊天窗口——虽然已经看不到她的头像,但他记得那个位置。他输入:
「听夏,对不起。」
系统提示:「消息发送失败,请先添加对方为好友。」
红色感叹号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盯着那行提示,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放下手机,在黑暗里,在蝉鸣中,第一次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
每一声都在说:你失去她了。
你真的失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