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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 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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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言澈见到林妗夏时,才意识到七年可以改变很多事。
她依然漂亮,那种经过时间打磨后的、从容的漂亮。浅咖色长裙,珍珠耳环,坐在酒店餐厅靠窗的位置,低头看着菜单。
阳光照在她侧脸上,和记忆中一样优雅。
可顾言澈心里没有预想中的悸动。
只有一种……平静。像看一幅精美的画,赞叹,但不渴望拥有。
“言澈。”林妗夏抬头看见他,微笑,“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顾言澈在她对面坐下。
侍者过来点单,林妗夏熟练地点了沙拉和咖啡,然后看向他:“你还是老样子。”
“你变了,”顾言澈说,“变得更……从容了。”
“毕竟七年了,”林妗夏微笑,“你也变了。”
他们聊了各自这些年的经历。林妗夏在巴黎读完艺术管理,现在在一家画廊工作,这次回国是负责一个中欧艺术交流项目。
她说话条理清晰,偶尔露出那种顾言澈曾经痴迷的、略带疏离感的微笑。
但顾言澈发现自己一直在走神。
他会注意到窗外走过的女孩,有相似的白色连衣裙。会注意到隔壁桌客人点的冰美式。会注意到餐厅背景音乐里,某个和《Silent Summer》相似的钢琴旋律。
“言澈?”林妗夏唤他。
他回过神:“抱歉,刚才说到哪了?”
“我说,你还在做建筑设计吗?”
“嗯,刚完成一个美术馆项目。”顾言澈说,“在北五环,有机会可以带你去看看。”
“好啊,”林妗夏顿了顿,看着他,“不过你今天好像心不在焉。”
顾言澈没有否认。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有点累,昨晚没睡好。”
“因为工作?”
“因为……”他顿了顿,“因为一个朋友。”
林妗夏没有追问,只是安静地看着他。那种眼神顾言澈很熟悉——她永远知道什么时候该追问,什么时候该沉默。这是她的天赋,也是他曾经迷恋的一部分。
可现在,他只想起另一个人的眼睛。
那个人不会这样精细地计算对话的节奏,她总是直接地、甚至有些笨拙地表达关心。
“你还好吗?”沈听夏会这样问,眼睛里有真实的担忧。
“没事。”他会这样回答,然后话题就结束了。
现在想来,那些“没事”背后藏了多少疲惫,他从未真正说出口,而她其实都懂。只是她选择安静地陪着他,而不是追问。
“言澈,”林妗夏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其实我这次回来,还有一个原因。”
顾言澈看向她。
“我分手了,”林妗夏说得很平静,“三个月前。和那个法国画家。”
顾言澈愣了一下。
七年前他追她时,她总说“我们还年轻,应该先专注事业”。
后来她去法国,交了个画家男友,顾言澈看到过照片,在塞纳河边的合影,很般配。
“抱歉,”他说,“我不知道。”
“没什么,”林妗夏微笑,“和平分手。只是突然觉得,也许应该给过去一些机会。”
她说得很含蓄,但顾言澈听懂了。
如果是七天前听到这句话,他可能会心跳加速,可能会觉得七年的等待终于有了回响。
但现在,他只是点了点头:“是啊,有时候是该给过去一些机会。”
他说的是沈听夏。
那个在他过去七年里,安静地存在着,却被他当作背景音的人。
——
午餐后,林妗夏提议去他们大学母校看看。
顾言澈同意了。车开到学校门口时,正值暑假,校园里人很少。
梧桐树郁郁葱葱,蝉鸣比市区更响。
他们走过图书馆,走过教学楼,走到当年林妗夏最喜欢的那片湖边。
荷花开了,粉白的花瓣在阳光下泛着光。
“记得吗?”林妗夏站在湖边,“你当年在这里跟我告白。”
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
大二夏天,就在这棵柳树下。他准备了很久的告白词,说到一半就卡住了。最后只红着脸说:“林妗夏,我喜欢你。可以……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她当时笑着摇头:“言澈,你很好,但我们还是做朋友吧。我还不想谈恋爱。”
那是他第一次被拒绝。后来陆陆续续告白过三次,每次都被以不同的理由拒绝。
“记得,”顾言澈说,“当时太紧张了,话都说不利索。”
林妗夏侧头看他:“现在呢?还紧张吗?”
这是个试探。
顾言澈听出来了。如果是以前,他会顺着这个台阶往上走,再次尝试。
但现在,他只是笑了笑:“现在不会紧张了,毕竟都过去了。”
林妗夏看了他一会儿,转回头去看湖面。
“你变了很多,”她说,“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人都会变的。”顾言澈说。
他们沿着湖边慢慢走。顾言澈的目光扫过路边的长椅——沈听夏曾经坐在那里等他。
那时他和林妗夏约在图书馆,沈听夏说“我刚好路过”,就坐在那里看书。
其实哪有什么刚好。她只是不放心,又不敢打扰。
“对了,”林妗夏忽然说,“你和沈听夏还有联系吗?那个总是很安静的女孩。”
顾言澈的脚步顿了一下。
“有,”他说,“不过她出国了。”
“出国?去哪里?”
“挪威,特罗姆瑟。”
林妗夏有些惊讶:“那么远?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个问题顾言澈昨晚问了自己一整夜。
“她说……想去没有蝉的地方。”他说。
林妗夏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听起来很浪漫。像是她会做的事。”
顾言澈看向她:“你觉得她是个浪漫的人?”
“她看起来安静,但眼神里有一种很执着的东西,”林妗夏想了想,“我记得有一次,你们社团活动,下大雨,所有人都走了,只有她还在那里帮你整理材料。我问她为什么不走,她说‘答应了要做完的事,就要做完’。”
顾言澈不记得这件事了。
他人生中有太多这样的瞬间,沈听夏默默地陪着他,帮着他,而他从未真正留意。
“你记得很清楚。”他说。
“因为当时觉得她很特别,”林妗夏说,“后来看你身边一直有她,还以为你们在一起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扎进心脏。
原来连旁人都看出来了。只有他自己,七年了,从未察觉。
“没有,”顾言澈的声音有些干涩,“我们……只是朋友。”
“是吗?”林妗夏看着他,眼神里有一种他看不懂的情绪,“言澈,有些人在你生命里太久了,久到你以为他们永远不会离开。但其实没有人会永远留在原地。”
顾言澈没有说话。
他们在湖边站了一会儿,然后往回走。路过那棵柳树时,顾言澈停下脚步,看向当年他告白的地方。
七年了。
他花了七年追逐一个影子,却忽略了身后那个一直为他照亮前路的人。
现在影子回头了,可那盏灯却熄灭了。
——
送林妗夏回酒店后,顾言澈没有回家,而是开车去了机场。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沈听夏的飞机昨天就起飞了,她现在应该在特罗姆瑟,在北极圈内的夏天里,那里现在应该是极昼,太阳永不落山。
但他还是去了。
站在昨天沈听夏坐过的位置,看着同样的落地窗,同样的飞机起落。
手机震动,是林妗夏的消息:
「今天谢谢你陪我。周末有空吗?有个画展想邀请你一起去看。」
顾言澈看着这条消息,然后回复:「这周末可能要加班,再看吧。」
发完后,他打开手机备忘录,新建了一个文档。
标题:《蝉》。
然后他开始写。
写他记得的每一个瞬间。
第一次见面,她说她叫沈听夏。他随口说“名字里有夏天啊”,然后提起了林妗夏。
第二年夏天,他失恋,她陪他喝酒。他絮絮叨叨说了一晚上林妗夏,她安静地听着,最后把他送回家。
第三年,他找到实习,第一个打电话给她。她说“恭喜”,声音里有笑意。
第四年,他生病,她熬了粥送到他家。他嫌粥太淡,她说“病人要吃清淡点”。
第五年,第六年,第七年……
写着写着,顾言澈发现,他记得的沈听夏,永远是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的沈听夏。而他从未问过:她需要什么?她喜欢什么?她什么时候难过?什么时候高兴?
他打开浏览器,搜索“特罗姆瑟时间”。
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八点,特罗姆瑟是下午两点。
她应该已经到了。租了房子,收拾了行李,也许正在那个小阳台上,看着峡湾。
顾言澈关掉备忘录,打开邮箱。
他想写一封邮件。给沈听夏。
可是写什么呢?
对不起?太轻了。
我想你?太晚了。
他盯着空白邮件页面看了很久,最后只打了一行字:
「听夏,到挪威了吗?那边天气怎么样?」
发送。
邮箱显示发送成功。
然后就是等待。
顾言澈坐在机场的椅子上,看着手机屏幕,等一封可能永远不会有的回信。
窗外,又一架飞机起飞,划破夜空。
他忽然想起沈听夏昨天说的话:“蝉在地下等了七年,不是为了等谁看见。是为了等自己准备好,破土而出。”
她准备好了。
而他,才刚刚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手机震动,他立刻低头看。
不是邮件回复。
是林妗夏:「好的,那下周再说。早点休息。」
顾言澈看着这条消息,然后关掉了屏幕。
机场广播温柔地提醒着旅客登机。
他站起来,走向停车场。
北京的夏夜,蝉鸣依旧震耳欲聋。
而他已经开始想念,那个说要飞去没有蝉鸣的地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