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笔的回声》刘开开

19、第 19 章

　　第二天，小店里忙碌而温馨。桌椅被归拢到一侧，腾出的空地上，王姐利索地支起了从阁楼搬下来的折叠床，铺上了厚实松软的被褥，甚至还细心地多加了一床压风的旧棉被。程星遥只带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和书包，就这样正式地在“王姐小吃店”安顿了下来，开始了这个特殊的寒假。

　　夜晚降临，小店打烊后的宁静与白日的喧闹截然不同。程星遥在后面的小卫生间里洗漱。卫生间的洗水池，和马桶旁都安装了扶手，甚至淋浴房里还有一张镂空的塑料椅子。程星遥抚摸着水池旁冰冷的扶手，心底泛起一阵酸楚，这些辅助设施，默默的诉说着主人对它们的依赖，和生活的不便。

　　洗漱完毕，穿着厚厚的棉睡衣，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和清爽的牙膏味，轻手轻脚地准备穿过狭窄的走道，回到前厅自己的小折叠床上。

　　经过陆东珉房间门口时，那扇虚掩的门缝里透出温暖的灯光，也无意中泄露了里面的景象。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透过那道缝隙，她看到陆东珉背对着门口，正进行着每晚必做的“转移”。他双臂用力撑住轮椅扶手，将上半身撑起，悬空，然后沉稳地挪动，将自己准确地“放置”到床沿。

　　紧接着，是更让她心头一紧的动作。他弯下腰，用手托起一条腿，那腿软绵绵的，毫无生气，完全依靠他手臂的力量，被搬上了床。然后是另一条……就在他搬动第二条腿时，大概是腰部的支撑力突然不足，他整个上身控制不住地向左侧猛地歪了一下，失去平衡！

　　程星遥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惊呼出声。

　　好在陆东珉反应极快，空着的左手猛地撑住床垫，稳住了险些倾倒的身体。他停顿了片刻，似乎在平复呼吸，也或许是忍耐那一下牵扯带来的不适。然后，他继续沉默而固执地将那条腿也搬上了床，摆放好。

　　做完这些，他才将身后的几个靠枕拉过来，仔细地在腰后和身侧垫好，找到一个能最大限度缓解腰部压力的、稳定的姿势靠牢。做完这一切，他似乎才松了口气，但脸上没有任何轻松的表情，只有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

　　接着，他伸出双手，开始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按摩着自己的大腿。那里的肌肉因为长期无法活动和承重，隔着睡裤，也能看出双腿已经萎缩的很厉害了。他的动作很机械，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木然的，只是在手指按压到某些部位时，眉头会几不可察地、带着一丝不耐和隐忍，轻轻皱一下。那不是疼痛的表情，更像是对这日复一日、无法摆脱的繁琐程序感到的厌倦和无力。

　　就在这时，陆东珉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门外的注视，动作一顿，目光倏地转向门口！

　　程星遥吓得心脏猛缩，像只受惊的小鹿，立刻缩回身子，几乎是踮着脚尖，屏住呼吸，飞快又无声地溜回了前厅，钻进了自己的折叠床被窝里，用被子蒙住了头。

　　躺在狭小却温暖的小床上，黑暗中，程星遥的心脏还在“咚咚”狂跳，不是因为差点被发现的惊慌，而是因为刚才门缝里窥见的那一幕，像一根细小的针，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里，带来一阵绵密而持久的刺痛。

　　原来，那些光环——数学天才、保送学神、众人瞩目的“高岭之花”——之下，在无人看到的角落，他的生活是这样的。每一个看似简单的起身、躺下，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和专注，伴随着失衡的风险和身体的不适。那日复一日的按摩，不是保养，而是对抗身体机能退化的无奈挣扎，那木然的表情背后，又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烦躁和忍耐？

　　她想起自己之前因为他冷淡的态度而生的闷气，因为那些“利用”的猜测而进行的幼稚报复……此刻，那些情绪在眼前这幅真实到有些残酷的画面面前，显得那么渺小，甚至有些可笑。

　　她翻了个身，面对着冰冷的墙壁，心里五味杂陈。那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冰墙，似乎因为这不经意的一瞥，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涌出来的，不再是赌气和委屈，而是一种复杂的、带着酸涩的理解和……难以言喻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