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笔的回声》刘开开

23、第 23 章

　　初四的傍晚，天色渐暗，冬日的寒意重新笼罩下来。王姐出门去老姐妹家拜年还未回来，小店里只剩下他们二人。一整天，陆东珉几乎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只在中午时分出来，沉默地吃了程星遥煮的、形状依旧不算美观但热腾腾的饺子。程星遥则窝在客厅，翻了几本从他房间里找来的闲书，又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电视。

　　快到傍晚时，几天没出门的她实在有些闷得发慌。她走到陆东珉房门前，轻轻敲了敲。

　　“陆东珉，”她推开门，探进半个身子，眼睛里带着期待的光，“你看了一整天书了，不闷吗？我们出去转转吧？我听说今晚青春广场有烟花秀，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陆东珉从书页上抬起头，看向门口那双亮晶晶的、带着点恳求意味的眼睛。窗外是即将沉没的暮色，室内是孤灯与沉寂，而她的提议，像是一道活泼的风，吹散了这一室的沉闷。他合上书，点了点头：“嗯，那去看看。”

　　准备出门时，程星遥看了看他陷在轮椅里、在厚厚裤子包裹下仍显得有些单薄无力的双腿，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回到客厅，从沙发上拿起一条平时搭腿用的灰色羊毛毯。

　　“晚上外面冷，盖上这个会好点。”她说着，弯下腰，小心地将柔软的毛毯展开，盖在他的腿上，仔细地将边角掖好，确保不透风。

　　陆东珉的身体在她靠近的瞬间有片刻的僵硬。他向来忌讳且排斥外人触碰他的腿，那是他最为脆弱和不愿示人的部分。然而，当那带着她指尖温度和她身上淡淡清香的毛毯轻轻覆盖上来，当她细致地为他整理好时，预想中的抵触和烦躁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久违的温暖感，从被毯子包裹的腿部，一点点蔓延至心口。他没有说话，只是默许了这份超出常规的关切。

　　程星遥推着陆东珉，融入了傍晚街头渐渐多起来的人流，朝着青春广场的方向走去。庙节日的夜市，到处张灯结彩，人头攒动，洋溢着节日的喧闹。他们一边慢慢前行，一边看着两旁售卖各种小玩意和吃食的摊位。

　　程星遥很快被吸引，买了一杯热奶茶，又买了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她问陆东珉要不要，他都摇了摇头，表示不喝也不吃。

　　“那你帮我拿一下嘛，”程星遥把奶茶和糖葫芦递到他面前，语气自然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我推着你，没手拿呀。”

　　陆东珉看着她理所当然的样子，无奈，只好伸手接了过来。于是，画面就变成了——坐在轮椅上的清冷男生，一手举着一杯粉色的奶茶，另一只手握着一串格格不入的、亮晶晶的糖葫芦。而推着轮椅的女生，想喝奶茶时，便会微微俯身，越过他的肩头，他就适时地将吸管凑到她嘴边，让她就着他的手喝一口。想吃糖葫芦时，也是如此。

　　这种近乎亲密的投喂，在人来人往的喧嚣中，进行得异常自然。陆东珉起初还有些不自在，但看着她满足的笑脸，那点不自在也渐渐化为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平静。

　　天彻底黑透了。他们在广场边缘找了一个相对安静、视野又好的位置停下。程星遥坐在旁边低矮的花坛边缘，陆东珉的轮椅停在她身侧，两人的高度几乎齐平，可以并肩望向广场中央那片即将绽放烟花的夜空。

　　当第一颗烟花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冲上夜幕，在最高点“嘭”地一声炸开，化作漫天流金碎玉时，程星遥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喜的轻呼：“哇——！”

　　五彩斑斓的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倒映着烟花的璀璨，像落入了整条星河，充满了纯粹的快乐和惊叹。

　　陆东珉却没有抬头去看那绚烂的天空。在那声爆炸响起的瞬间，他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缓缓地转向了身边的程星遥。烟花的光影在她脸上跳跃，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线条和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她整个人都沉浸在节日的喜悦和烟花的美丽之中，那样生动，那样鲜活。

　　就在这时，程星遥因为看到一组特别漂亮的连环烟花，兴奋地突然转过头，想要和他分享：“陆东珉，你快看你快看！那个好漂亮……”

　　她的声音，在对上他目光的刹那，戛然而止。

　　他没有看烟花。他在看她。

　　四目相对。

　　周围是震耳欲聋的烟花爆炸声、人群的欢呼声、孩童的嬉笑声，所有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远，模糊成一片无关紧要的背景音。他们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彼此凝视的眼睛。他看到她眼中的惊讶、疑惑，然后是一种慢慢浮现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而他沉静的黑眸里，倒映着她被烟花照亮的脸庞，以及一种他自己也未曾理清的、复杂而专注的情绪。

　　谁也没有再转头去看那漫天华彩。就这样望着对方，在辞旧迎新的喧嚣背景下，在彼此的眼眸中，寻找着某种无声的答案。空气里，弥漫开一种比烟花更加旖旎、更加扣人心弦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