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笔的回声》刘开开

26、第 26 章

　　晚宴结束后，回到宿舍的陆东珉，将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身体的疲惫远不及内心的翻江倒海。黑暗中，他睁着眼，天花板上仿佛不断闪回着臻园走廊里那些刺眼的照片——纽约、伦敦、东京……以及程星遥在那一个个光鲜亮丽的背景下，灿烂却陌生的笑容。

　　“打工挣钱？”
　　“没地方住？”
　　“妈妈很早就去世了？”
　　“过年也有家不能回？”

　　这些曾经让他心生怜悯，甚至因此允许她进入自己那方狭小却私密的世界，与她分享除夕饺子、容忍她笨拙的帮忙、默许她推着自己的轮椅去看烟花的理由……此刻，都变成了最荒谬可笑的谎言！

　　一种被彻底欺骗、被愚弄的愤怒，像冰冷的毒液，迅速渗透他的四肢百骸。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个坐拥亿万家产的千金大小姐，是觉得生活太过乏味，所以跑到这小小的大学城，扮演灰姑娘的游戏吗？看着他们这些普通人为了生计奔波，看着他那个开着小小餐馆、为儿子残疾而暗自神伤的母亲，看着他这个坐在轮椅上、却还自以为能帮助别人的残废……是不是觉得特别有趣？特别有优越感？

　　比起那些只会写情书、送礼物、笨拙表白的女生，她程星遥，显然更高明，也更……可怕。她就像一个伪装的猎人，精心设计了一个无懈可击的陷阱。她用柔弱、用窘迫、用那双看似纯净无辜的眼睛，一步步接近，卸下他的心防。而他，这个自以为清醒、拒人千里的陆东珉，竟然就这么心甘情愿地、一步步走进了她布下的局里。

　　最荒谬、最可悲的是，他不仅跳了进去，甚至在烟花绽放的那一刻，在她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的那一刻，他心里某个坚冰覆盖的角落，尽然悄然松动过，他甚至认为自己看到了她眼中同样泛起的涟漪。

　　现在回想起来，那涟漪是多么可笑！那或许只是猎人看到猎物终于入套时，满意的微笑吧？

　　他对王助理说的那句“不认识”，是发自内心的。
　　他认识的，是那个在小吃店里穿着围裙、手脚麻利收拾碗筷的程星遥；是那个在自习室因为一支笔而和他起冲突、后来又红着脸道歉的程星遥；是那个在寒冬里提着简单行李、低声下气请求收留的程星遥；是那个鼻头顶着面粉、包出奇形怪状饺子还振振有词的“小花脸”程星遥。

　　他从不认识，也拒绝认识，那个站在埃菲尔铁塔下、漫步在金字塔旁、生活在臻园那种地方、被称为“程总千金”的程星遥。

　　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而他，被这个陌生人，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戏弄了。

　　愤怒、失望、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背叛的刺痛感，交织在一起，啃噬着他的理智。这一夜，对陆东珉而言，注定漫长而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