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笔的回声》刘开开

8、第 8 章

　　初秋的夜晚已经有了凉意，路灯在静谧的校园小径上投下昏黄的光晕。陆东珉操控着轮椅，缓慢地行驶在回宿舍的路上。整整一天高强度的脑力消耗，与导师反复推敲那些精密的自动驾驶算法，此刻后遗症全面袭来。太阳穴隐隐作痛，更磨人的是腰背部一阵阵酸胀无力的不适感——这是长时间坐在轮椅上无法变换姿势带来的必然代价，远比双腿的毫无知觉更让他时刻清醒地意识到自身的局限。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尽快回到宿舍那张能让他稍微放松一下的床上。

　　就在他转入一条更僻静、直达宿舍区的小路时，一个身影突然从旁边的树影里走出来，拦在了他的轮椅前。

　　那是一个留着长发的女生，穿着浅色的连衣裙，在路灯下显得有些单薄。她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决心，双手紧紧攥着衣角。

　　“陆、陆东珉同学，”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我们一起上过运筹学的公共课，我……我叫韩宁，你还记得我吗？”

　　陆东珉抬起有些沉重的眼皮，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脑海里没有任何相关的印象。他摇了摇头，声音因疲惫而显得格外冷淡：“不记得。”

　　女生似乎被他的直接噎了一下，但并没有放弃，反而像是鼓起了更大的勇气，语速加快：“我……我一直很崇拜你，你的每一篇论文我都有找来看……我，我想，我们能不能……”

　　又来了。陆东珉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些女生会对他这样一个行动不便、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实验室和书本里的残疾人抱有如此不切实际的幻想。崇拜？她们崇拜的究竟是什么？一个被符号化的“天才”形象，还是他这具连基本行动都需要依赖他人的躯体？他现在累得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只想清静。

　　他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尚未完全说出口的、但意图已经很明显的话：“不好意思，我想你可能有什么误会。我还有事，你能让一让吗？”

　　他的逐客令已经足够明显，但那个叫韩宁的女生仿佛孤注一掷，往前又迈了一小步，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激动：“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

　　陆东珉的耐心几乎告罄，他不想再纠缠，眼神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对方灼热的视线，开始有些烦躁地四处移动，希望能找到摆脱这尴尬局面的路径。

　　就在他的目光扫过侧前方不远处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时，他的动作顿住了。

　　路灯的光线在那里变得斑驳而暗淡，但足以让他看清，程星遥正站在那里。她似乎也是刚下班回宿舍路过，手里抱着几本高数的资料。此刻，她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静静地站在树影里，目光清晰地落在他和那个表白女生的方向。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没有惊讶，没有同情，也没有厌恶，就只是……看着。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弧度，那眼神，分明像是在观赏一出与己无关的、甚至有点无聊的街头戏剧。

　　一瞬间，那天在店里她道歉时自己那冷淡的“没什么”，和此刻自己这被人堵着表言的狼狈场景重叠在一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莫名的窘迫猛地攫住了陆东珉。他不想被任何人看到这种场面，尤其是……她。

　　韩宁还在说着什么，但他已经听不清了。他的目光与树下那双看戏般的眼睛短暂相交，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