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血之缘》似知了

2、名字

　　“朝朝辞暮，尔尔醉晚，碎碎念安安。
　　名为暮辞，褚暮辞。”

　　这是在褚之随十岁的时候，在秦悦的手机上看到的，准确来说，是在褚明的朋友圈。

　　那是微信刚流行那年，他发的第一条也是唯一一条的朋友圈就是这句话。
　　附图是一张白白胖胖的小脚丫子，而褚明在镜头里温柔宠溺地亲着扑通乱动的脚背，眉眼间无不在透露着对这个孩子的喜爱。

　　那一刻，被秦悦抛弃过不止一次的“成熟”孩子，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父亲不爱他。一点都不爱。
　　也同时，觉得自己是恨这个夺走他父亲的孩子，但在母爱一点一点消失时，这些恨便全强加在了自己身上——他是个不讨喜的孩子。

　　他想拥有的东西，是别人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就能得到的。
　　原来“爱”不需要理由，讨厌也是。

　　……

　　褚之随对于褚暮辞的招呼，只点了下头，然后径直走到沙发，拿上自己的东西，越过他上楼了。

　　褚暮辞目光跟着他，等他消失，才收回目光，走到褚明面前。
　　“爸爸，刚刚的人是谁啊？”

　　“你哥哥。”褚明本不想回答，但到底还是自己的孩子，说完后又叮嘱了句，“你离他远点，他性格怪，不好相处。”
　　其实变相在说不要跟他有什么交集。就算是哥哥，也不要过于在意，反正以后要离开的。

　　十三岁的褚暮辞很乖，语调慢吞吞的，思维很灵活：“可是我不理他的话，他一个人不是很无聊吗？”
　　“这跟你没关系。”
　　“但是我想跟哥哥认识。”

　　褚明放下杯子，抬头看他，见他一脸认真，叹了口气，妥协了：“随你。”
　　褚暮辞笑了。
　　他这儿子，哪哪都乖，唯独性子固执得很。

　　得到答复的褚暮辞倒没有第一时间去找褚之随认识，而是坐在褚明身边，陪着他喝茶。

　　褚暮辞惯会哄他开心，只要褚明心情不好，就陪着他慢悠悠的喝茶，却一句话不说。
　　也在褚暮辞坐下陪他时，褚明便没了气，倒了杯温水，递给他。
　　一接过，褚暮辞便迫不及待与褚明干杯，一饮而尽。

　　杯子放在桌子上的碰撞声与二楼地板上轻微闷重的物品形成了吻合。

　　褚之随站在二楼楼梯口，听着斜对面房间里讨论的声音，渐渐没了知觉，手中的包掉在地上，闷闷的，却又震耳欲聋。

　　“听说今天来的男孩子是老爷的儿子，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两个仆人在房间收拾着卫生，这句话落下不出几秒，又惊呼了声，“该不会是老爷的私生子吧。”

　　另一个仆人说：“应该不是，没看到夫人对他挺温柔的，而且很欢迎他，相反，老爷倒是不待见。”

　　“有没有可能是做戏，毕竟谁能忍受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也是。”

　　安静了几秒，“他怎么一个人？他没有妈吗？”

　　他没有妈吗？
　　有，但不要他了。

　　褚之随自嘲的笑了笑，眼睛有些热，嗓子紧涩，他弯腰拿起包，转身就要走，即使这个家有温柔对他的人。

　　而这一转身，看到了双手一前一后摆着，哼着歌走上来的褚暮辞。就连看到他的那一秒，褚暮辞都没停止，他快步走到褚之随面前，开心道：“你怎么站在这里，是找不到房间吗？”

　　还没等褚之随回答，褚暮辞便看到在他房间收拾，且被他的声音吓得有些心虚的仆人，回头又看了眼褚之随不太好的脸色，心思敏感的他一下就猜到了答案。

　　“你们不知道什么该聊什么不该聊吗？”褚暮辞认真训斥她们。
　　声音比平时高几倍，是难得生气的样子。

　　“小少爷……对不起，我们错了。”
　　褚暮辞：“你们不该对我道歉。”

　　两个仆人低着头，颤颤巍巍地快步走到他们面前，对着褚之随道了歉。
　　褚之随没吭声，仆人也不敢走。最终，介于寄人篱下，褚之随轻轻嗯了声。

　　待人走后，褚之随没因为褚暮辞的到来改变要离开的想法，当就要再次越过他时，褚暮辞拉住了他的胳膊。

　　褚之随比他高一个台阶，与他一样高度，平视着他，听到他说：“你是找不到房间吗？”
　　他清澈明朗，是个很单纯的孩子。

　　褚之随看了他一会，还没摇头，褚暮辞又先发制人：“我知道，我带你去。”
　　说着，褚暮辞就拉着他往左侧的方向走，刚刚仆人打扫房间的隔壁，也正是褚暮辞房间的隔壁。

　　是个角落的位置，对褚之随来说，可谓是个好位置。

　　房门推开，淡系的装修风格让他眼前一亮，身与心在此刻颤了颤，似是得到了万物复苏的滋润。装饰恰到好处，幼稚又不失格调，像是小孩子的手法。

　　然而刚这样怀疑，就听褚暮辞说：“这个房间本来一开始是我住的，因为阳光很好，而且从这里能看到后院的向日葵，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看看。”
　　褚之随没说话，只看着他，也在无声的问他为什么不住这个房间了。

　　“别觉得是因为你我才换房间的，我在半年前还不知道你时，就换了。”褚暮辞一言一行都俏皮活泼，还不忘安慰他，“这个房间很好，好东西自然要分享给哥哥啦。”
　　听到“哥哥”二字，褚之随第一时间是排斥，眉峰微拧，情绪遮不住，全露在了面上。

　　褚暮辞瞧着他，眨巴着眼，虽然跟他是第一次见，但还是有些害怕这样的他，也不忘反思自己说错了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询问：“你是不喜欢这个房间，还是不喜欢我叫你……”后面的字，他自动消灭，显然已经猜出褚之随不喜欢什么了。

　　褚之随察觉他语调的变化，随口安抚他：“没有，是我自己的问题。”
　　敏感孤僻的性格本就不讨人喜欢，他还偏偏改不掉，就是他的问题。

　　褚暮辞盯着他，扭捏了半天，没因为他的安抚而不在意，开口说：“既然你不喜欢我那样叫你，那你可以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吗？”
　　想着他还不认识自己，褚暮辞先一步说：“我叫褚暮辞。”
　　介绍自己的时候，倒是回归到了开朗的性格。

　　褚之随没说话，觉得他们之间，不会有太多的交集，名字不名字的，都是一朵摸不着的云。认识又如何，最终的结局不还是分道扬镳的结果。

　　但褚之随没想到，自己不回答，让褚暮辞开始耍起了无赖：“要是你不说，我就天天叫你不喜欢的称呼，直到你愿意告诉我为止。”
　　“你可以问别人。”褚之随拧着眉这样回答。

　　“自己的名字为什么要别人说，我要你亲自告诉我。”褚暮辞睁着大眼睛，眸色干净明亮，眼睛始终带着笑意。
　　褚之随居然对这样的他没有任何办法，他瞥过头，再次反抗：“不重要。”

　　“为什么？”褚暮辞怀疑地问出，“每个人的名字都是父母爱你的象征，为什么不重要？应该像宝石一样珍贵，像钻石一样闪耀，是独一无二的重要啊。”

　　褚之随愣了一瞬。
　　父母爱他的象征？

　　在他开始识字后，准确来说，在看到褚明发的朋友圈后，他就知道自己是多么随便的一个存在。也在那一刻，他再也没有说出过自己的名字，就连被别人拿着他的名字嬉笑玩耍时，他都无动于衷。
　　“随”是多么随便的一个字啊。

　　褚之随：“不是每个人都一样。”
　　不是每个人都是裹着父母的爱成长的。

　　“为什么不一样？”小孩子，总是有好多个为什么，褚暮辞茫然地说，“都是妈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不爱你的话，你为什么会降临，降临与存在的意义，不就是他们对你的爱吗？”

　　一个十三岁孩子都懂的道理，为什么十六岁的褚之随还在原地找不到方向。

　　褚之随终于再次看向他了，脸色终于好了很多，一张一合的嘴巴倒不让人喜欢：“你说这么多，嘴不累吗？”
　　生活在完美家庭里的孩子，是不会懂他的痛苦。

　　褚暮辞：“……”

　　房间终于安静了。
　　沉默了几秒，褚之随声音很小，似是感觉很羞耻：“褚之随。”

　　“啊？”褚暮辞一脸懵，等反应过来后，眼睛又弯起来了。

　　一个名字而已，他怎么这么开心。
　　褚之随有些奇怪的想。

　　“褚，之，随。”褚暮辞一字一字的重复着，突然咋呼了声，“随遇而安，很好听的名字啊。”
　　褚之随眼里闪过一抹震惊。他曾厌恶的名字，居然也会成为别人口中夸赞的好词好句。

　　“而且我们一个姓诶。”褚暮辞开心的仿佛找到宝物了似的。

　　窗外静悄悄的，连带着微弱的蝉鸣声，旎人的夜色，在这个陌生的家里，褚之随体会到了无尽的温暖，都来自仅一缘的“陌生人”。

　　褚之随不会知道，他所羡慕的太阳，会在往后照亮他生活的方方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