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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裂痕与暗涌 ...

  •   陈朗的座驾驶离医院,很快汇入午后稠密的车流,消失不见。林静秋站在窗边,直到那辆黑色的轿车彻底看不见,才收回目光。办公室里残留着男人身上淡淡的、某种冷冽木调香水的余味,与他表现出的“关切”格格不入。

      她坐回桌前,电脑屏幕上加密邮件的草稿还在。她迅速完善了请求,发送给那位在系统内的老同学,措辞谨慎但意图明确:深挖陈永贵的一切,尤其是近十年的经济活动与社会关联,重点是查清他与陈朗所在公司的资金往来实质,以及有无其他化名或关联身份。

      邮件发出,如同将一枚鱼饵投入深不可测的暗潭。接下来是等待。而等待的时间里,她不能停下。

      她又去病房区转了一圈。苏晚依旧沉默,但肯配合护士进行简单的床上活动了,眼神里的死寂淡了些,被一种沉重的、仿佛大病初愈后的虚脱感取代。心理医生说她开始愿意进行有限的交流,但绝口不提陈朗和妹妹。

      苏晨那边,陈朗短暂的探视似乎起到了一点作用。护士说,陈朗在病房里待了不到二十分钟,语气温和地安慰了苏晨,承诺会尽快处理完工作来陪她,还摸了摸她的肚子。苏晨的情绪因此略有平复,不再默默流泪,但依旧紧绷,像是抓住了一根脆弱的浮木,不敢有丝毫放松。

      林静秋没有进去打扰,只是透过门上的观察窗看了一眼。苏晨侧躺着,手放在小腹上,眼睛望着窗外,眼神空洞,那点因陈朗到来而亮起的光芒,已然熄灭,只剩下更深的依赖和惶恐。陈朗的“表演”或许能暂时安抚她,却治标不治本,甚至可能让她陷入更深的幻觉和依赖。

      离开病房区,林静秋去了医院图书馆的旧报刊档案室。她记得市一院图书馆有收藏一些本地卫生系统内部发行的旧刊物和资料汇编,时间跨度很长。清水镇卫生院虽然小,但在几十年前,重大医疗事件(尤其是产妇死亡)有时会在系统内通报或留有简档。

      管理档案的是位退休返聘的老管理员,戴着老花镜,对纸质资料如数家珍。林静秋以“研究基层妇幼保健历史案例”为由,请求查阅大约二十八九年前的本地卫生系统内部资料。

      在泛着陈旧纸张和油墨气味的档案库里,林静秋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终于,在一本纸张脆黄、装订简陋的《县级卫生工作简报(内部交流)》合订本里,她找到了蛛丝马迹。那本合订本收录了当年下辖各乡镇卫生院的季度简报摘要。

      在清水镇卫生院某一季度的“重大事项报告”栏,有一条极其简略的记录:

      “本月接诊一例双胎妊娠产妇(秦桂枝,25岁),因胎位不正、产后大出血,经抢救无效死亡。婴儿(双女)存活。家属情绪激动,经调解后平息。记录人:王。”

      只有冷冰冰的客观陈述,没有细节,没有原因分析,更没有提及任何关于产妇家庭或“孩子不同父”的信息。但记录人是“王”。当年卫生院的院长,或者负责记录的人?

      林静秋记下了这个“王”,和简报的日期。她又在其他几期简报和有限的几份留存的事故报告副本(多为摘要)中搜寻,没有再找到关于此事的更多记载。那个年代的基层,很多事情就这样被一笔带过,沉入时间的流沙。

      “王”可能是一个突破口。如果这个人还在世,或许能回忆起更多细节。她向老管理员打听,对方皱眉想了半天:“清水镇卫生院的老院长……好像姓王?叫王什么来着……王庆丰?对,王庆丰!退休好多年了,听说后来跟儿子搬到市里住了,具体住哪儿就不清楚了。”

      王庆丰。又一个名字。

      林静秋道了谢,带着抄录的信息回到办公室。窗外天色已暗,城市的灯火再次亮起。她感到疲惫,但大脑却因为不断出现的新线索而持续兴奋。陈永贵、陈朗、秦桂枝、苏晚、苏晨、孙秀华(拍照者妹妹)、王庆丰(可能的老院长)……这些名字在她脑海中盘旋,逐渐勾勒出一张越来越复杂的关系网。

      手机震动,是老同学的回复邮件。效率很高。

      关于陈永贵的深入调查有了初步结果:

      1. 银行流水:陈永贵名下有一个活跃的银行账户,近五年有多笔来自不同公司的汇款,单笔金额不大,但累积可观。其中就包括陈朗所在贸易公司支付的“顾问费”。值得注意的是,另有两家小公司的汇款备注是“项目介绍费”和“信息咨询费”,这两家公司经查,法人代表与陈朗公司有交叉持股或业务关联。
      2. 社会关系:陈永贵户籍信息显示已婚(配偶栏名字不是秦桂枝),但配偶信息早年注销,原因不详。他本人近年深居简出,住在市郊一个老式小区,名下无车,出行记录很少。有一个关联手机号,但很少使用。
      3. 关键发现:通过非公开渠道的肖像比对(利用林静秋提供的旧照和可能的近期影像推算),发现陈永贵与另一个化名“陈国富”的身份信息有高度关联。“陈国富”名下有数次出入境记录,主要往返于国内和某个东南亚国家,最近一次是八个月前。而“陈国富”与陈朗公司的一笔海外业务拓展咨询记录时间吻合。

      陈永贵不仅活着,而且很可能在用化名进行活动,并与儿子的公司有着实质性的、涉及海外业务的利益捆绑。他的“顾问”身份,绝非虚设。

      与此同时,老同学还附上了一条附带信息:他顺便查了陈朗的婚姻登记记录。结果令人愕然——系统内,陈朗只有一条婚姻登记记录,配偶是:苏晚。登记时间是七年前。没有任何关于苏晨的婚姻登记信息。

      也就是说,在法律上,陈朗的妻子是苏晚。而苏晨,无论他们对外如何宣称,实际上处于一个无法被法律承认的位置。难怪苏晨如此恐惧,如此急于用一个孩子来“绑定”。也难怪陈朗可以如此从容地周旋,法律上的妻子是苏晚,情感(或利益)上的羁绊是苏晨,他进退自如。

      这个发现,让整个畸形的“三人行”呈现出更加冷酷的算计色彩。苏晨以为自己是在“分享”或“争夺”,实际上,她可能连合法竞争的资格都没有。苏晚的“退让”和婚姻,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陈朗设计好的一层法律保护壳?

      林静秋感到脊背发凉。如果这一切都是陈朗(甚至可能包括陈永贵)的刻意安排,那么苏晚和苏晨,就不仅仅是情感受害者,更是某种阴谋下的牺牲品。她们母亲留下的秘密,她们之间扭曲的关系,是否都被这对父子利用,以达到某种目的?

      就在这时,值班护士打来内线电话,语气有些慌张:“林主任,您快来一下306床苏晚这边!她……她和来探视的陈先生吵起来了!情绪很激动!”

      陈朗又回来了?还和苏晚吵起来了?

      林静秋立刻起身,快步走向苏晚的病房。还没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压抑却激烈的争执声,是苏晚嘶哑而尖锐的声音:

      “……你滚!拿着你的东西滚!我不需要你可怜!更不需要你在这里假惺惺!去看你的苏晨啊!去守着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啊!来我这里干什么?!”

      “苏晚!你冷静点!” 陈朗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能听出明显的不耐和怒意,“我来看你还有错了?你能不能别总是这么不可理喻?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能不能好好谈谈以后?”

      “以后?我们还有以后吗?陈朗,你告诉我,我们算什么?啊?我算什么?!你法律上的妻子?一个摆设?一个替你稳住局面的幌子?!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这个没用的子宫切掉了,连最后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利用价值!我是那种人吗?!” 陈朗的声音也扬高了些。

      “你是不是那种人,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和你爸……”

      “苏晚!” 陈朗厉声打断她,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警告和一丝……惊慌?

      林静秋推门而入。

      病房里,苏晚半坐在床上,脸色因为激动而潮红,胸口剧烈起伏,手指紧紧攥着被单,眼神像燃烧的火焰,直直刺向站在床尾的陈朗。陈朗背对着门口,西装有些皱,听到门响,他迅速转身,脸上瞬间切换成混杂着无奈和担忧的表情,但林静秋捕捉到了他转身前一刹那未及收敛的阴鸷。

      “林主任,您来了。” 陈朗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苏晚她情绪不太稳定,我刚说了几句关心的话,她就……”

      “你那是关心吗?你那是施舍!是恶心我!” 苏晚尖声打断他,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不是悲伤,而是愤怒和积压太久的屈辱。

      “苏晚,你刚做完手术,不能这么激动。” 林静秋走上前,挡在了她和陈朗之间,平静地对陈朗说,“陈先生,苏晚现在需要休息,不适合谈论可能刺激她的话题。请您先离开吧。”

      陈朗看着林静秋,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不悦,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克制。“好吧。林主任,麻烦您多费心。” 他又看了一眼苏晚,语气放缓,“晚晚,你好好休息,我晚点再来看你。” 说完,转身离开了病房,脚步比下午来时沉重急促了许多。

      苏晚在陈朗离开后,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伏在被子上,肩膀剧烈耸动,发出压抑的、绝望的哭声。

      林静秋示意护士先出去,关上门,坐在床边,没有立刻安慰。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苍白。苏晚的爆发,不仅仅是因为陈朗的探视,更是因为那层掩盖在畸形关系下的、关于“利用价值”和“法律幌子”的残酷真相,可能已经被她隐隐感知,甚至陈朗刚才的反应(尤其是打断她提及“你爸”时)近乎证实。

      哭了许久,苏晚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断续的抽噎。她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但眼神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清醒,清醒得可怕。

      “林主任,” 她声音沙哑得厉害,“你查到了,是不是?他根本没娶苏晨,对不对?”

      林静秋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法律上,他的配偶是你。”

      苏晚发出一声短促的、似哭似笑的呜咽。“所以……我一直是个傻子。一个被绑在法律条文里,替他遮风挡雨,让他可以毫无负担地去哄着苏晨,维持他那个‘齐人之福’美梦的傻子……哈,哈哈……” 她笑得眼泪又流出来,“那苏晨呢?她知不知道?”

      “我不确定。” 林静秋如实说,“但她的不安全感,可能也来源于这种不被承认的处境。”

      “活该!” 苏晚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随即又颓然,“我们都活该……被他们父子俩耍得团团转……”

      “他们父子?” 林静秋抓住这个关键词,“你刚才想说他和他爸什么?”

      苏晚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愤怒被一种更深的恐惧取代。她摇了摇头,咬住嘴唇:“没什么……我乱说的。” 但她躲闪的眼神说明并非如此。

      林静秋没有逼问,只是说:“苏晚,你现在需要的是养好身体,恢复体力。只有你自己强大了,才能看清楚局面,做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无论是离开,还是争取什么。” 她顿了顿,“关于你母亲,还有你们身世的事,如果你想知道更多,我可以继续帮你查。但你需要告诉我,你知道多少,关于陈朗的父亲,陈永贵。”

      苏晚再次沉默,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单。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小时候,偷听过外婆和来客吵架。好像是为了妈妈留下的什么东西……或者什么承诺。外婆骂那个人是‘陈家的骗子’,说‘害死了桂枝,还想来算计两个孩子’……那个人,好像就是陈朗的爸爸。那时候陈朗已经经常来我们家附近玩了……后来,外婆就把我们带走了,再不许提以前的事,也不许我们和陈朗多接触。可是……可是后来,我们还是……”

      破碎的片段,来自童年模糊的记忆和长辈的争吵。但足够印证林静秋的猜想:陈永贵与秦桂枝的死有关联,甚至可能试图“算计”这对双胞胎。而陈朗接近姐妹俩,绝非年少无知的情感萌动那么简单。

      “我明白了。” 林静秋轻轻拍了拍苏晚的手,“先休息吧。记住,你现在不是一个人。”

      安抚苏晚睡下后,林静秋回到办公室,心情沉重。苏晚的爆发和陈朗的失态,撕开了这畸形家庭温情的最后一层假面。利益、算计、法律空子、上一代的恩怨……所有黑暗的要素都已齐备。

      而陈永贵化名“陈国富”的海外活动,与陈朗公司的业务关联,更是将单纯的伦理悲剧,引向了可能涉及经济甚至更复杂领域的阴谋。

      王庆丰(老院长)、孙秀华(拍照者妹妹)、陈永贵(化名陈国富)、陈朗……这些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需要一根线串联起来。

      深夜,林静秋的手机再次震动。老同学发来新消息:通过特殊渠道查询了“陈国富”最近一次入境的航班同行人记录(需要更高权限,他动用了关系),发现一个有趣的名字——孙秀华。

      八个月前,陈国富(陈永贵)与孙秀华,乘坐同一航班从那个东南亚国家回国。

      拍照者的妹妹孙秀华,与化名隐藏的陈永贵,近期有过直接接触!

      林静秋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睡意全无。孙秀华没有远嫁失联,她一直与陈永贵有联系!那么,寄照片的人,很可能是孙秀华,或者与她密切相关的人!她寄来照片,是在提示?警告?还是另有所图?

      她想起清水镇荒坡祭坛上,那新鲜的野菊花瓣和同样的照片碎片。祭奠者,很可能就是近期回国的孙秀华!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骤然收束,指向一个清晰的方向——找到孙秀华,就是揭开所有谜底的关键。

      林静秋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距离黎明还有几个小时。她需要制定一个计划,如何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找到这个消失了二十多年、却又悄然现身的孙秀华。

      风暴眼,正在缓缓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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