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女不淑》沉缨

1、第 1 章

　　九月末的h市，树木色彩浓郁，像是化不开的油画，天高云淡，骄阳似火。

　　“谢谢师傅。”

　　江静姝跳下出租车，一阵热浪席卷而来，将她每一寸肌肤蒸干。

　　她连忙从包里掏出太阳伞，撑在头顶，然后低头划开手机，循着共享定位东张西望。

　　刚走了几步，蒸干的皮肤便出了汗，她不由得长叹了口气。

　　翻箱倒柜半天才找到一条长款的微喇牛仔裤，还是春秋款的，现在正紧紧贴在她大腿上，难受得很。

　　万幸，目标建筑物很显眼，别墅区最漂亮的那栋就是她今天的目的地。

　　她脸上堆起热情洋溢的假笑，正想按下别墅门铃，又再次掏出手机，整理了一下眉前的刘海，捋了把脑袋后面卷曲蓬松的金发，沾了一手背的汗。

　　白t，长裤，运动鞋，没毛病。

　　“叮咚——”

　　几秒钟后，大门屏幕上出现一张温婉美丽的脸。
　　“请进请进！门已经开了——”

　　她嗓门很大，声音伴随着电流的“滋滋”声，直击耳膜。

　　江静姝推门而入，仿佛步入仙境。屋内凉爽宜人，清香弥漫，不远处传来拖鞋的“哒哒”声，女人小跑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

　　“孟阿姨。”静姝先开口叫人。

　　“我的大美女，你终于来了！快让我看看——”

　　女人拉着她的手转圈，好像醉酒的蝴蝶。

　　“都变成这么漂亮的大姑娘了，你爸妈怎么把你生得这么好！我要是也有个女儿就好了……”

　　她拉着静姝走到客厅。

　　“来来来快坐，桌子上有坚果，冰箱里什么饮料都有，随便拿，我去给你切水果……”

　　“谢谢孟阿姨～”

　　静姝脸上浮现起甜甜的笑容。

　　像孟阿姨这种长辈，三推四阻和她装客气，她会不高兴的。

　　“真乖～”

　　孟靖摸摸她的头，跑厨房里忙活去了。

　　江静姝眼珠子一转，扫了一圈客厅的陈设。

　　法式复古田园风，每件家具、每处摆设都是精心设计的，屁股下面的沙发是很软的皮质沙发。茶几，柜子和载着艺术品的架子上都有白色蕾丝软布作装饰，但裁剪得恰到好处，一点都不土。阳台那边有一个画架，旁边藤桌上点着香氛。

　　刚才走过门前小院时，静姝便被院子里错落有致的花花草草震惊了。侍弄花草费时费力，孟阿姨是个爱花人。

　　也是个懂得怎么生活的人。

　　想起自己公寓里猪窝一样的房间，仿佛经历过二战的衣柜，总是忘记扔的垃圾，静姝一阵脸红，由衷佩服。

　　不过幸好她还知道要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再出门。

　　低头看看自己今天的淑女装扮，她努努嘴，开始欺负盘子里的坚果。

　　装淑女好累。

　　她还是想穿短裤和吊带。

　　————
　　三天前。

　　江静姝和老姨相约烤肉店，她不会做饭，烤肉倒是一绝。她负责把那些上好的肉烤熟，老姨负责吃。

　　“江秀棋女士，你能不能吃慢点，我都快累死了。”

　　“好好好，你也吃你也吃。”

　　静姝停下来，活动活动僵硬的胳膊。然后把滋滋冒油的烤肉沾上酱料，包进生菜里，顺便放点蒜和青椒，一口下去，美滋滋。

　　吃完一个，老姨竟然亲自给静姝包了一个，送到她嘴边。

　　“干嘛？”静姝感觉不妙。

　　“能干嘛，喂我的宝贝吃烤肉啊。”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静姝狐疑地接过来，对上老姨期待的眼神。
　　“有什么话直说。”

　　“咳咳，那我不卖关子了。”她清清嗓子。
　　“你孟阿姨带着小孟飏来h市了。”

　　“好事啊，改天请他们吃饭。”静姝喝了口米酒。

　　“饭肯定是要吃的……就是，你孟阿姨，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静姝现在刚开学，事情还不多，能帮就帮，以后可不好说了。

　　“她想请你给小孟飏做家教。”

　　“一周去几次？”

　　“两次，就周六周天去。”

　　静姝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那小子不是个小学霸吗？用得着我做家教？”

　　“高中课程难，他刚开学，难免不适应。”

　　“好处有木有？”

　　“我给你打钱。”

　　“我不要。”静姝有点喝多上头了，撑着脑袋说：“姨父新车借我开开。”

　　江秀棋女士咬了咬牙，下定决心道：

　　“那你可一定要小心开，别给他刮坏了，也一定要注意安全……”

　　“好啦好啦我知道，别啰嗦了……”

　　“还有，如果你孟阿姨给你的家教费太多你可千万不能全收了，你要钱老姨给你。”

　　“这我当然知道。”

　　“还有，你可千万别穿你那奇装异服去她家……”

　　“行啦！”

　　————
　　“妈，我回来了。”

　　静姝闻声抬头。

　　门口走过来个高大帅气的年轻小伙，穿着黑白的运动外套和短裤，小腿线条十分好看。

　　看得出来，他刚运动完，发梢汗涔涔的，但没有一般男生身上的臭味，反而清清爽爽，讨人喜欢。

　　“你这死小子终于回来了，快去和你静姝姐姐打个招呼。”

　　周孟飏看到了沙发上的江静姝，很诧异。

　　静姝也张大了嘴巴，故作惊讶：

　　“我的天，孟阿姨，你给他吃了什么？长得快有门框那样高了。”

　　孟靖银铃般的笑声从厨房飘来，由远及近。她端着切成小块的芒果和洗好的车厘子走过来，放在茶几上。

　　“怎么样？没长歪吧？”

　　“当然没有！在学校里校草级别的吧？”

　　孟靖捂着嘴：“他才刚入学，还没选校草呢。”

　　两个女人大聊特聊，周孟飏被晾在一边。

　　“哎，你这小子，还没叫姐姐呢。”孟靖瞪他两眼。

　　“……姐姐。”

　　“哎。”静姝应下，挑起一边的眉毛。“这么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为了不让自己尴尬，就去逗一下容易尴尬的人，这是静姝的交往之道。

　　“当然记得。”他把球拍放下，语出惊人：“那时候你还是个文盲，连‘飏’字都不认识。”

　　好小子！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江静姝还是个乖乖女，她那时是十三四岁的豆蔻年华，周孟飏也才六七岁，是个吃屎的孩子。

　　俗话说“七岁八岁狗也嫌”，就是说小孩调皮。但周孟飏与众不同，像是某人带着记忆重生了，格外少年老成。他不爱说话，只是一味地看书。

　　那时他在埋头苦读，江静姝偏去打扰人家，翻看他的作业本。

　　“你叫，周孟……”

　　她有点不确定，是不是念“yang”？

　　“飏yang。”

　　他抬起眼睛扫了她一眼，又低头看书去了。

　　被小屁孩鄙视了。

　　这件事回忆起来竟然这样清晰，江静姝觉得可笑，她摇了摇头，对他说：

　　“可惜啊，文盲要当你的家教老师了。”

　　“什么？”他再次错愕。

　　看着他一脸懵逼的样子，想必是以为她只是来做客的呢。

　　他妈妈这一出先斩后奏把他打得措手不及。

　　江静姝看向孟阿姨。

　　“对啊，静姝以后就是你的家教老师，给你补习数理化，你可得乖乖的啊。”

　　“等等，你什么……”

　　“好了好了别废话，你不是要洗澡吗？快去洗，身上一身汗臭味，把我的香薰都污染了，要把我和你姐姐臭死吗……”

　　说着说着孟阿姨便把他推上了二楼，周孟飏脸色铁青，上楼的同时还不忘揪起衣领来闻闻。

　　一点都不臭。

　　孟靖糊弄完儿子，又回来拉住静姝的手，坐下。

　　“咱们得有十年不见了吧？常听你姨姨说起你，只是我和你周叔叔以前太忙太忙，今年才回到h市。”

　　“嗯，是有好久了，八九年了吧？上次见孟飏他还是个小娃娃，如今却像明珠塔一样高了……我就不一样喽，十年没长几厘米。”

　　孟靖却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是长大了，我却老了。”

　　“哪有？一点没变，和十年前一样，完全冻龄女神，逆生长，可怕！”

　　孟靖被她逗得笑开了花。

　　“你也和以前一样，一点都不认生，嘴巴甜得不得了。”

　　“快，吃水果。我记得你爱吃芒果。”

　　静姝连忙叉起芒果往嘴里送，芒果清甜软糯，静姝却惊讶于她的心细如发。

　　她亲妈都不记得自己爱吃芒果。

　　两人又扯了几句闲话，终于说到了正题。

　　孟靖：“开学月考后，他这几天心情一直很低落。”

　　静姝边吃边问：“没考好吗？”

　　“是啊。”孟靖又给她倒果汁。

　　“不至于吧？他考了多少名？”
　　在她的印象里，这小子是个书呆子。

　　“48名”

　　“……班里几个人？”

　　“51个人”

　　“……”

　　“成绩单在这，你看看。”

　　静姝从她手里接过pad，上下划了划。

　　“这什么班？”她脱口而出。

　　看到成绩单，静姝直接晕菜了，先前的疑惑也烟消云散。
　　“这成绩在班里排48？！”

　　孟女士：“学校好像搞什么‘火箭班’”

　　omg真要一飞冲天去往外太空吗？怎么不叫原子弹班呢？

　　“我的建议是换个班。”静姝扶额，“我们之前也有实验班，但没夸张到这种程度，这让普通班怎么活？”

　　孟靖叹了口气：“我也想啊，但他们要到高二才换班。而且也不想麻烦路校长。”

　　路校长是静姝她爹。

　　懂了。
　　孟阿姨不喜欢她爹。

　　巧了。
　　她自己也不喜欢。

　　“我说真的，他这个成绩已经很好了，保持这个水平，考到本市的名校没问题的。不需要纠结名次。”

　　“我也这样劝他，可他脸皮薄，自尊心强……这才想着请你来教教他，让他多少精进一点，心里也好受。”

　　“好。”静姝答应得痛快。“不过您没问过他的意见？”

　　孟靖露出心虚的表情：“他能有什么意见？给他请个大美女学霸家教老师，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妈。”
　　话题的主人公洗完澡出来了。

　　他脸色不佳，有种想开炮怼人的冲动，但还是忍住了，低回婉转地挤出一句：

　　“您好歹提前问我一下？”

　　“好啊，你愿不愿意嘛？”孟女士扭过头问他。

　　他沉默了几秒，惜字如金道：
　　“行。”

　　孟女士又转过头来面向静姝，兴奋道：
　　“你看，我就说这小子是个颜控。”

　　此时周孟飏已经不想理他妈妈了，径直走向了厨房。不一会儿，厨房便传来“咚咚咚”的切菜声。

　　“他还会做饭？”静姝高看他一眼。

　　“是啊，他不让我吃外卖。家里的卫生也是他打扫的。”孟靖打开电视，问她喜欢看什么。

　　静姝又环顾了这一眼一尘不染的家，判断这小子有洁癖。

　　“那院子里的花……”

　　“花是我弄的。”孟靖接过话茬，好像怕儿子抢了她的功劳。“怎么样，漂亮吧？”

　　“像莫奈的花园一样。”

　　孟靖又笑得合不拢嘴。“我平常也就弄弄那些花草消磨时间了。”

　　很快，到了饭点，周孟飏已经做好四菜一汤，两个女人就这样洗了手擎等着吃。

　　饭桌上，俩人还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聊，把几辈子的话都快说完了，尴尬的只有周孟飏。

　　“对了，静姝。”孟女士眯起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八卦一下，有没有男朋友啊？”

　　静姝腼腆一笑：

　　“有啊。”

　　旁边人筷子顿了顿，孟阿姨也没有再追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