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初遇 ...
-
连绵的雨季终于停歇,空气不再湿沉得压得人喘不上气,风穿过走廊带来熟悉的杉木香,陆翮走在前往校门的路上,穿着统一校服的同学从他身边不断流过,轻快的交谈声不绝于耳。
“终于毕业啦,我要痛快地玩上个两个月!”
“你还真是心大,录取通知书下来前我怕是安不下心。”
“你怕什么,16岁的A级向导,多少学校抢着要你。”
“...可我报了方舟学院,人家可不止看等级。”
陆翮默默加速往前走,可惜身后的两人还是看 到了他。
“诶,那是不是你们班的陆翮啊,听说他被方舟学院免试录取了诶。”
“不然呢,人家可是s级哨兵,爸爸还是联邦政府的首席政员,上个方舟学院不是轻轻松松。”
刻意压低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耳朵里,陆翮无奈地抿了抿嘴,既然都知道他是s级哨兵了,在他背后说悄悄话的意义何在。
紧赶慢赶终于走出了校门,陆翮本想回头看一眼这个好歹呆了三年的地方,但想到现在回头怕是要跟那两位开始热火朝天讨论他的同学对上,只好作罢。
“小翮,这边。”
陆翮循着声音望去,陆卉辞倚在熟悉的黑色轿车旁,正淡笑着朝他招手,他的声音总是很温和,轻易地就驱散了刚才的尴尬。四十多岁的人了,年轻得好像三十岁不到,穿着一身砂陶色的休闲西装,跟周边的家长们格格不入,不像是来接侄子放学,而是要参加什么酒会。
“辞叔。”陆翮缓步走近,淡淡的栀子花味从风中传来。
从有记忆开始,他的这位叔叔就总伴着这香味一同出现,陆翮有先天性的失忆症,对人的记忆总是很容易丢失,他的家人为此煞费苦心,多年来一直按医生教的为他创造记忆锚点,这样他才能长期记忆。
在他的脑海里,如果不刻意记忆,大多数人的身影像是蒙了层纱,拜这病所赐,他一直以来都游离在人群之外,能说得上话的人少得可怜,小时候还会有人哭着问他为什么不记得他,长大一点后大家都默契地跟他维持半生不熟的关系,这么多年来竟也习惯了。
陆翮跟着陆卉辞坐进车内,轿车很快自动驶离路边,他透过车窗最后看了一眼学校,就当是跟过去的三年告了别。
“你爸爸今天有重要的会要开,不然也会来接你的,”陆卉辞一边说着,一边递来一盒水果,“今天刚到的,你尝尝。”
“谢谢辞叔,”陆翮伸手接过,顺手叉了一块放进嘴里,很合他的口味,清甜不腻,“哪用你们这么大动干戈,你应该也很忙吧。”一位首席政员和一位董事长,来接他放学还是太夸张了。
“不怎么忙,”意识到身为陆家当家人说这话的可信度实在不高,陆卉辞补充道,“庆祝你毕业去吃顿饭的时间总还是有的。”
陆卉辞定的餐厅在中央公园内,路程不长,两人随便地聊着天打发时间,但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陆卉辞在开口,时不时接个电话处理公事,他工作时基本不避着陆翮,若非如此,陆翮真的很怀疑别人口中不苟言笑、不近人情的陆总跟他的辞叔是不是一个人。
中央公园没多久就到了,车子开不进去,两人在外围下了车,“时间还早,正好天气不错,随便走走吧。”陆卉辞看了看腕表,领着陆翮向湖边走去。
陆翮不喜欢下雨,空气好像都是粘连着的,也不喜欢大晴天,照得人睁不开眼,今天这样的阴天在夏季的雨期里属实难得,空气像被洗涤过一般,远处有不少游客,不乏拖家带口出来玩的,陆卉辞选的这条湖边小道倒是没什么人。
正值六月初,湖边的树都敛起了繁花,绿意层层叠叠地铺展开,沉静得像一汪碧波,偶尔有风拂起圈圈涟漪,发出“沙沙”的响动。
就在这时,一抹朱红闯进了陆翮的视野,那是一只红色的鸟,陆翮的视线不受控地追随着它,看着他在林冠的缝隙间悠然滑过,两条长得惊人的尾羽在身后拖出流苏般的轨迹,几次巡游过后,向着湖边飞去。
陆翮看到一个人随意地坐在湖边的青石上,两手向后撑着石面,微微后仰的姿态让衬衫的布料在胸口与腰间形成几道闲散的褶皱。不长的低马尾松松束在颈后,几缕没束住的发丝垂在耳际。
那只红鸟,正稳稳地落在他素白的肩头,正好挡住了那人的侧脸,极长的尾羽几乎垂到他肘边,湖风吹过,发丝与尾羽一齐缓缓飘动,每一次细微的摇曳都像在拨动无形的弦。
也许是这一幕实在美得不像话,陆翮看得有点失神,连呼吸都放慢了,陆卉辞好像说了什么,没得到回应,转头看了看他,顺着视线也望了过去。
许是两个人的眼神太过明显,那红鸟正把头埋在抬起翅膀下整理羽毛,突然一抬头和陆翮对上了视线,还没等陆翮没反应过来,它便歪了歪头,冲着他“啾啾”地叫了两声。
听到肩上鸟儿的叫声,那人轻轻后仰,朝着陆翮看了过来,陆翮猛得下意识扭头,跟湖边游泳的鸭子打了个照面。
“嘎嘎”,鸭子莫名其妙地扇了扇翅膀,带着一家老小游走了,只留下陆翮在脑海里回想刚刚一瞬间看到的侧脸,其实也确定是不是真的看见了,后仰带出了明显的脖颈线条,往上看到了下颌线干脆的弧度,再往上的面容便在记忆里糊成一片柔软的氤氲。
“那只绶带鸟,好像是精神体。”听到陆卉辞的话,陆翮才从短暂的怔愣中回过神来,转头看他,顺便用余光瞥了一眼,那人已经没在看他了,正用修长的手指给鸟梳理羽毛。
“他看起来跟你差不多年纪,已经可以把精神体实体化到这种程度了,真了不起。”陆卉辞不加掩饰地赞赏。
在这个世界,有少数人诞生出了自己的精神体,其中一部分人因此身体素质得到了质的飞跃,分化成了哨兵,而另一部分人精神力大幅度加强,称之为向导。虽然哨兵和向导都有精神体,但一般只能出现在脑海的精神图景中,基本只有a级以上才能将精神体实体化出来。
精神力会随着年龄逐渐增长,在16岁左右成熟,正因如此,政府规定学生只有在16岁以后才能进行精神力学习的课程,若是太早使用精神力,容易对精神图景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
当然,也会有天赋异禀的人在孩童时期就能自如地使用精神力,经过申请便能进入特殊机构进行精神力的学习,那个男生应该就是如此,而且精神体在离自己这么远的地方也能灵动地飞行,像是已经诞生了自己的意识,这么看来,他不出意外应该是s级起步,是向导的可能性大一点,向导对精神体的控制力比哨兵强很多。
想到这里,陆翮偷偷转头,想再看一眼那人,却看到那块青石上已空无一人,不免觉得有点遗憾。他们家的精神体也是鸟类,他爸的是一只黑鸢,叔叔是蛇鹫,自己则是白隼,一家的猛禽,还没见过这种小巧漂亮的绶带鸟。
陆卉辞看他这侄儿走着走着魂已经不知道飘到哪去,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么喜欢人家刚刚怎么不去搭个话,这孩子的性格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交到朋友,真是愁人啊。
两人各怀心思地走着,没过多久就到了餐厅,服务生领着他们到预定好的靠窗位置坐下,这家餐厅风景很好,傍着湖畔,氛围也不错,只接受预定的客人,现在只有两三桌有人,舒缓的古典乐伴随着轻轻的交谈声,即使是不怎么愿意出门吃饭的陆翮也很喜欢在这吃。
“先生,请问现在可以开始上菜吗?”等他们落座后,服务生才微笑着问道。
“稍等,”陆卉辞点开通讯器查看了下陆凛发来的位置,“可以,容易冷的菜晚点上。”
服务生应下后转身离开,没过多久,几盘热菜便端了上来,与此同时,餐厅门楣上的风铃传来清脆的响声,一个穿藏青西装的男人推门进来,肩线笔直,五十岁上下的年纪,那张脸却有着被时间精心雕琢过的英俊——眉骨与鼻梁的转折利落分明,下颌线收得干脆,只是上面覆着一层近乎透明的淡漠。
服务生迎上去,他低头说了句什么,目光从进门便一直投向窗边那桌,眼底泛起一丝温度,径直走了过去。
“爸。”不等他走近,陆翮便出声唤他。
陆凛微微颔首,习惯性地坐在了陆卉辞旁边,将一个手掌大小的礼盒递给他。
“你来了啊,”陆卉辞接了过来,掂量了一下,“这是...小翮的毕业礼物?”
“那是你的,回家再拆,”陆凛指了指陆翮的手腕,“小翮的早上就送了。”
陆卉辞这才看到陆翮校服腕口下露出的一截手环,“灵矩科技最新型的通讯器?这还没发售吧。”
“找朋友要的,”陆凛摆摆手,拿起筷子,给陆翮夹了块炖肉,“听说多了很多有关精神力的功能,正好他要去方舟学习。”
“小翮,你确定要去方舟了吗,”陆卉辞看向他,“从那里毕业的学生80%都选择去军队,我倒是希望你能来接手我的产业,不至于上前线打打杀杀。”
“嗯,”陆翮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想跟爸一样进军队,而且方舟的精神力教育是联邦数一数二的,我去那学习说不定对我的病有帮助。”
陆翮的失忆症从根本上讲是由于精神图景不稳定,曾经找了不少医生,都说现阶段没有一劳永逸的治疗方法,但是随着精神力增长,失忆的情况会减少很多,如果之后能找到合适的向导进行精神链接,也许可以治好。
“唉,小翮想去就去吧,倒是随了你爸。”陆卉辞无奈地抵了抵身旁人的手肘,陆凛脸上浮出淡淡的笑意。
一顿饭吃得很是愉快,前段时间陆翮要专心备考,两位长辈又忙于工作,总是不着家,三人很久没凑到一起了。
饭后,三人走在公园的石板路上,陆翮看着身前两人和谐的背影,不禁想到外界对他们陆家这两位兄弟的传言——私生子弟弟暗中夺占家产,动用背后势力将哥哥推进军队,没想到哥哥没有死在前线,虽然重伤但带着一身的军衔活着退役回来,两人明争暗斗,偶然对上时体面的客套话都不说,一转身脸冷得一个比一个快。
陆翮敢拿自己近十年关于这两人的记忆担保,这些传言净是瞎扯。
陆翮是陆凛提取基因库后在孕育仓里诞生的,这项方舟学院提出的唤生技术在近几十年得到了很多无法生育的伴侣以及不婚主义者的支持,陆凛自然是后者。家族里那些老人都为这个主家长子操碎了心——在他们这样的家族里,联姻几乎是每个年轻人都会经历的,可陆凛十年前一直在各大星系间征战,神龙见首不见尾,好不容易重伤退役,二话不说把已经六岁的陆翮捧了出来,那些说三道四的亲戚看着已经是首席政员的陆凛,也憋不出什么话了。
而陆翮从有意识开始,就和自己这位叔叔住在一起,反倒是对爸爸的记忆从六岁才开始清晰,印象中,六岁时自己跟叔叔出了场车祸,本来就容易发作的失忆症把精神图景近乎重塑,只有陆卉辞作为a级向导坚持不断地进入他的精神图景进行治疗,才在重塑后留下了一星半点的记忆。
也正是六岁那年,陆凛退役回来,三人安逸的生活持续了将近十年,即便生命中没有母亲这一角色,陆翮从家人那获得的爱并不比别的孩子少,甚至还要更多。
就这么边走边想,陆翮又到了下午的湖边,看到那块青石,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那个男生的身影。
有时陆翮也会羡慕他的爸爸和叔叔,两人是家人,是挚友,有着两颗在尔虞我诈、暗潮涌动的家族中坦诚相待的真心。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摆脱失忆症的困扰,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朋友和爱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