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归落》冷杉雾

1、归

　　“孙劲青今天居然来学校了？”
　　“你小声点啊，一会被她听到了……”
　　头疼，天旋地转。
　　她听见耳边一阵窃窃私语。
　　“嘘，她醒了！”
　　费力的睁开眼，她轻轻晃了下头，眼前是一张巨大的黑板，上面写着加粗大字：开学季。
　　孙劲青一愣。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桌上干净的什么书都没有，两只白的过分看得见淡青色血管的手。
　　她下意识动动手掌，往旁边转头，整个教室的全景落入眼中，白色窗帘挂在窗边，被外面的风吹动，从她这一直延续的课桌摆满教室，一群幼稚面庞的男男女女探究好奇，身上穿着绿白相间的校服。
　　这幅场景令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名字：南滇一中。
　　她刚要感慨这个梦挺逼真，就听到一句充满阴阳怪气的怒吼：“你挺能睡啊！”
　　讲台那里站着个大啤酒肚男人，他扶扶眼镜，像是又发现了什么瞪着她喊：“叶情！你今天怎么又没穿校服！”
　　静了半分钟，全班爆发出一阵夸张的笑声，后排一组的女生举了下手：“老宋，她叫孙劲青。”
　　孙劲青看向后排，那个女生飞快朝她眨了下眼，她刘海卷起，脸上一半没画完的妆，眨眼时分外灵动。
　　孙劲青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她叫陈渺，自己高中时一块混的朋友。
　　不知此刻是否接近黄昏，教室内光线泛黄，像暖阳充满人间，一片温馨美好色调。
　　像走马灯里的碎片。
　　“发什么呆？”
　　孙劲青的注意力重新被讲台上的老宋拉回来，他指着自己的鼻尖训话，嗓门比刚才更大，试图掩饰自己刚才叫错学生名字的尴尬。
　　她盯着那根手指，表情有些茫然。
　　“女孩子家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取的像要给家里挑大梁！不是说松柏有本性吗？你拿出来给我看啊！占着第一排位置睡觉？”
　　“站起来给我清醒一下！”
　　孙劲青愣了两秒，缓缓起身。
　　觉得头疼，她捂住脑袋，记不清昨天发生了什么，她刚才又在干嘛，怎么来的学校……前半生的所有过往，干净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但她又在真真切切的经历着，包括扶着桌角的手，因为太用力，硌人的疼，所有触感都是真实的。
　　教室里很吵，虽然那位班主任嗓门很大，看起来非常有威严，许多人还是小声说话，她不耐烦回头望了眼，恰好看见后门一闪而过的身影。
　　接着，前门门板被敲响了。
　　少年的声音清冽干脆：“报告。”
　　“孙劲青！”老宋说：“你又迟到！”
　　孙劲青心想自己什么时候又迟到了，扭过头，撞进前门留着干净板寸的男生视线里，他们俩短暂对视，不知道戳中这群人什么点，全班又爆发出一阵笑声。
　　老宋意识到失误，连忙捂住自己嘴，气愤跺脚：“叶情！你叫叶情是吧！”
　　男生点点头，将目光率先挪开，片刻又低低“嗯”了声。
　　这也不怪老宋，毕竟叶情站姿板板正正，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松柏，而孙劲青懒懒散散，站姿没规没矩，倒和略显风流的“叶情”相衬。
　　老宋懊恼的拍拍脑袋：“瞧我这记性！”
　　他后来又说了什么，孙劲青不记得。
　　板寸少年安静听完训话，抬步往教室走，他的位置在最后一排，两人隔着条对角线。
　　孙劲青收回视线，听见老宋说：“你们两个给我站一节课！”
　　他们都被罚站了。
　　一个因为上课睡觉，一个因为上学迟到。
　　老宋掏出物理书，语气很冲：“上课！”
　　课代表洪亮的喊：“起立！”
　　“老师好——”
　　孙劲青没劲儿的跟着喊，从柜子里拿出物理书，所有人坐下后，盯着“高一必修一物理”发呆。

　　尽管她对他并不了解，但他蠢的惊天动地的事，她现在都记得。
　　似乎是升旗仪式。
　　孙劲青难得起大早来了趟学校，下课插兜往操场走，身旁的陈渺叽叽喳喳。
　　“那个叶情，老宋老把你和他认错那个，昨天在平乐街和三头鸟打了一架，你猜怎么着？”
　　孙劲青没接茬，她在想三头鸟是哪号人物。
　　陈渺大概早就习惯，没那个耐心等她答案，自顾自继续说下去：“赢了！哈哈哈哈哈！还把三头鸟弄进去蹲了，举报那三人嫖/娼放贷，今天早上学校要给他颁锦旗。”
　　“锦旗是什么玩意儿啊？”
　　“哈哈哈哈哈哈……”
　　她想起来了，三头鸟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人组成的小团体。
　　打架功夫不怎么样，但胜在不要命，故在平乐街有些头脸，三人头发染成红绿灯，大街上远远走着就能看见，是鹰铁手下的马仔。
　　能弄这两个小锣螺进去，并不是什么难事，做事不紧手，大佬为了保大头利益，自然不会管他们的死活。
　　几个边缘人物而已，又不清楚什么内部消息，交给警方也没什么用，费劲去救也捞不到好处。
　　权衡利弊，老狐狸是能领的清哪头重哪头轻的。
　　孙劲青跟着陈渺笑了。
　　心想：锦旗？确实不是什么好玩意。
　　各班都规规矩矩站好，孙劲青踩了个尾巴，站在队伍最后，她前面是那位英勇少年，一会要上台的主角。
　　他个子高，头发短，校服背上写的白底字：南滇一中。板板正正的站着，和她吊儿郎当的驼背不同。
　　难怪老宋总将他认成劲松。
　　孙劲青这个名字，仔细追究起来，似乎真的更适合他。
　　今天天气好，晴空万里。
　　南滇市养鸽子的人很多，不知谁家的白鸽三五成群的从天空飞过，留下一串“咕噜噜”叫声。
　　她突然想点一支烟，随手摸摸兜，低下头，发现自己穿的也是校服。兜里空荡荡，昨天新买的那盒烟，在那件黑色外套里，因为它，自己还罚站了一节课。
　　她抬头望向主席台的教导主任，谢顶中年老头深情并茂的讲述叶情同学英勇事迹。
　　“叶情同学面对危险毫不退缩、挺身而出，将坏人制服，解救出被暴力催债的王氏母女，感谢叶情同学，也感谢南滇市第一中学培养出这样优秀的学生……”
　　孙劲情听着有些烦。
　　底下响起热情掌声，在教导主任说“现在有请叶情同学上台”时，所有目光聚焦于此，面前的少年动身，注视围绕走上主席台。
　　一股皂角香飘来，轻轻在她鼻尖微扬。
　　她愣愣的盯着他离开那块地方发呆。
　　直到教导主任用麦克风喊了句：“鼓掌！”
　　掠过远远的人群，听着哗啦啦的掌声，她看见少年举着锦旗在胸前，硬朗眉眼柔和，被晨光渡了层绒边，沐浴圣光，周身飘荡梵文。
　　她心里响起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在说：他的眼底有什么？

　　和亡命徒打架，一点伤都没有，或者说一点在别人能看见的地方都没有。
　　孙劲青和陈渺刚从外面抽烟回来，教室里很热闹，一群她记不太清名字的同学围着叶情转，他们爱不释手那面锦旗，左摸右看，七嘴八舌不断夸赞。
　　“可以啊叶情，三头鸟我早看不顺眼了，你怎么做掉他们的啊？”
　　“牛/逼，叶情，以后你就是我大哥。”
　　这些声音在孙劲青听来不太真切，站在后门口，她远远对上叶情那双冷眸，什么话都没说，也没什么表情。
　　似乎只是注意门口的动静，叶情很快收回视线，回答身边人的问题。
　　“我啊，用脑子。”
　　他神情寡淡，勾起一边唇角，食指点点太阳穴。

　　孙劲青是在“归巢”知道叶情英勇事迹全貌的。
　　“归巢”是他们那片黑色产业链中心，一家豪放的歌舞厅。
　　是从小和她混大的哥哥——孙羽的产业，那天到了“归巢”的日子。
　　她穿一身皮衣，一双长靴，骑着摩托赶到“归巢”。
　　一路上酒保对她毕恭毕敬，小成见到她咧出笑脸，兴奋的喊她劲姐。
　　“劲姐，您终于来了，老大在下面等你很久了。”
　　孙劲青从他手里接过酒杯，“嗯”了声简短道：“带我下去。”
　　歌舞厅内有队摇滚乐队，此刻声嘶力竭的站在舞台上唱歌，晚上八点钟，场内挺热闹。
　　他们绕过舞池来到走廊深处，拐进下面的巷子，那震耳欲聋的音乐才消停下去。
　　这有些潮湿，也没有上面那么灯红酒绿，一片金黄的灯，显得安静肃穆。
　　走廊还挂着壁画，路过一大堆梵高先生的作品，尽头门上装着一只虎头标本，小成领着她停到虎头前，轻轻敲敲门：“老大，劲姐来了。”
　　里面传来一声：“进来。”是个年轻男人声音。
　　孙劲青晃晃一路端来的酒，仰头一口气喝了。
　　她将杯子还给小成，用手背抹了下唇，压下门把手。
　　茶几前坐着四个男人，听到开门声一齐转头看来。
　　孙羽冲其他三人介绍：“孙劲青，我妹。”
　　她点点头，眼睛扫过那三人的脸。
　　其中有个人抬起一直低着的头，照着茶几看了眼，“啧”了声说：“学生啊。”
　　孙劲青还没反应，就见孙羽脸色一沉，伸手拿起桌上的什么东西，没什么温度道：“长平劲青名声大噪，王总属实小看了这位学生。”
　　“绕绕弯弯跟我这么久，如果没有合作的意思，转身上楼，楼上好酒还有乐队，小店近情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