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归落》冷杉雾

3、归

　　她甩了下头，脑中的碎片掉走。
　　此时已经上了课，英语老师流利的讲着一口英文，她盯着自己的手，抬头看了眼黑板。
　　恰好老师点名回答问题，她听到了叶情的名字。
　　叶情站起来，平静地盯着黑板上的字母。
　　他发言标准，语调平稳，很快读完一串句子。
　　似乎又是黄昏，后面读课文的不知到了谁，卡壳卡了好一会，一个字母念的抑扬顿挫，愣是不知道怎么读。
　　“不会读就给我站着。”英语老师也是个暴脾气，“平时让你们多看多读，敢情话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下一个！”
　　孙劲青看向教室外的墙壁，不清楚何处来了光，投下窗户的影子。
　　她脑中盘旋着一副画面，青年被绑在十字架上，脚边堆满刑具，猪肝色的墙壁让人喘不过气。
　　一支棒球棍挥舞，砸烂那人的头。
　　脑浆迸溅。
　　不能再想了……
　　叶情要去鹰铁的老巢，他又怎么找过去？鹰铁会不会发现他？
　　不能再想了……
　　孙劲青压下自己颤抖的手，用力闭闭眼。

　　放学。
　　学校的走廊悠长，墙壁刷了墙腰绿漆。
　　孙劲青靠在墙上，唇间咬了支烟，没点燃。
　　她面前是高一（3）班，教室内有个忙碌身影，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等他，总之，她在这儿站了好一会儿了。
　　叶情蹲在地上拧完拖把，站起来从讲台开始拖。
　　其他值日生打扫快，他半途出了趟校门，再回来这群人特地把地留给他。
　　因为孙劲青站的位置有墙挡着，他暂时没发现那里有人。
　　从开学到现在，她和叶情没说过一句话。
　　其实那次早上的乌龙事件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而是很早之前。
　　那似乎是个秋天，孙劲青蹲在花坛边玩打火机，口中叼着根“大青山”。
　　打火机坏了，打不出火花。
　　她就一直在那按，顺便发呆想事。
　　和她一起的是赵刚，帮里的人。
　　赵刚凑在她身边，突然不知道看到什么发笑的事情，抬手拍了她一下。
　　她神情冷漠的转头，没顾得上计较，看见这家伙眼里夸张的笑出生理泪水，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那有一伙人在打架。一对五，看着像群高中生，赵刚认识其中占上风的人，拍着大腿笑：“叶情这家伙学坏了。”
　　“哈哈哈！跟一群猴子打架。”
　　有个□□叫云帘洞，当时混出点名，孙劲青得知随口嘲了句：“云帘洞？怎么不叫水帘洞？”
　　《西游记》里头的情节，诡蝎帮这些没怎么读过书的家伙也在电视剧热播的时候多多少少看过，听孙劲青这样说，于是就叫这帮人猴子。
　　孙劲青盯着看了一会儿，问：“叶情是谁？”
　　她当然知道那位占上风的家伙是叶情，这话问出来不过是想知道他是道上的那位人物。
　　她下意识再次按打火机，与之前不同的是，一簇火苗缓缓升起。
　　她抬唇凑上去，听到打架的动静小了，赵刚迟迟没回应，她吸了口烟，过到肺里，大概这烟后劲太足，她觉得头有些晕，在一片模糊不清里，面前站了个少年。
　　他身材板正，一头短发，鼻梁处有伤。
　　冷淡的扯扯唇，说：“小爷我就是叶情。”
　　他将自己的校服甩在肩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秋天的风吹起来，道两旁的枯叶摇摇欲坠，倔强地哗啦啦响。
　　孙劲青愣了半刻，一截烟灰掉落，悄无声息的砸上手背。
　　她一惊，低头看眼，脚下是走廊的水泥地。
　　和一双白色球鞋。
　　“你在等我？”
　　声音是熟悉的，与记忆力那句嚣张的自我介绍重叠。
　　孙劲青回过神，轻咬了下烟蒂，沉默半晌含糊的“嗯”了声。
　　她不确定叶情还记不记得自己。
　　后来她才知道那时候的叶情刚上初三，因为身高超脱同龄人，所以那天他们误以为他是高中生。
　　想着还在学校，她将唇间的烟取下来，才发现这一根压根没有点燃，刚才的幻痛只是在记忆里。
　　她一言不发，把烟装回盒子。
　　“什么事？”叶情问。
　　孙劲青也不知道自己找他什么事，想了大半天，最终憋出一句：“你真要去找鹰铁？”
　　叶情挑眉：“你听到了？”
　　废话，那伙人嗓门大，想不听到都难。
　　她没回答。
　　孙劲青身高也算出类拔萃，和叶情几乎差不多，这样站着时，两人几乎平视。
　　很长时间的一段沉默。
　　她突然烦躁，想点根烟。
　　自己在这儿的目的、意义，她为什么在这儿？在这儿干什么。
　　她居然没有答案。
　　叶情神色冷淡，她憋了这么一会也说不出什么正经话，也有些烦了，他觉得这个姑娘很莫名其妙，也分不清她是何意。
　　反而刚才那话令他听着难受，像不可置信的大人看着小孩无奈的询问。
　　叶情不想惹事，再不爽也没动身张嘴，只是皱皱眉，打算转头离开。
　　见他要走，孙劲青迟钝的大脑终于记起台词，“你凭什么对付鹰铁？”
　　叶情慢了几拍停下步子。
　　他偏了点头，挑起一边眉，冰冷的目光像把锋利的刀子。
　　他轮廓分明的指节抓着书包带，一字一顿道：“凭我，不、要、命。”

　　孙劲青不常去学校，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那天叶情放出狠话就走，留她在原地一个人发了会儿呆。
　　最后还是没忍住，她在走廊里把刚放回去那根烟抽了，结果被迎面而来的田主任逮个正着。
　　下周星期一的课间操，她被全校通报批评，田主任做完月考动员便到了检讨。
　　田主任气势恢宏：“下面请上周违规违纪学生上台检讨。”
　　一中作为一所吊车尾高中，一周违规学生不少，听见这话每个班一排排走出两三个人。
　　几个好事的学生起哄，甚至还有吹口哨的。
　　唯独高一（3）班鸦雀无声，当田主任意外的将视线移向这片安静到不对劲的地方，台下有人小声地说了句：“孙劲青今天没来……”
　　田主任当场黑下脸，对着话筒喊：“太不像话了！”
　　他在台上咆哮，陈渺远远看了那个发话的男生一眼，默默记下来。
　　“渺姐，这小子是不是脑子有病？嘴闲着没事干？”
　　陈渺挥挥手，俏丽的脸上要笑不笑的，唇角勾起阴冷的弧度。
　　齐浩铭瞬间明白他的意思，悄悄退至人群外，不动声色的离开操场。

　　孙劲青并不知道学校发生的事。
　　今天孙羽回来了，他逃了半个月。回来时受了伤，紧急召她“归巢”，整个人十分暴戾。
　　孙劲青下了楼梯，没看见来接她的小成，“归巢”歌舞厅也暂停营业，楼上十分空旷。
　　她一路走至虎头门前，说了句“是我”，便推开了门。
　　屋内的景象令她皱了皱眉。
　　孙羽半躺在酒红色沙发上，与上次见面的意气风发不同，上半身裸露，裹着半边纱布，偏离心脏五厘米处，有块不规则圆形血迹，看起来像是枪伤。
　　几个医护模样的人站在两边，剩下几个垂头丧气的小弟。
　　孙劲青走过去，硬制的鞋底磕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怎么回事？”
　　“妈的。”孙羽咬咬牙，不顾伤口狠狠踹了脚茶几，又被痛的震回去，吓得几个小弟肩膀瑟缩。
　　孙羽咬牙切齿：“老奴鹰铁不想活了，敢他妈阴老子。”
　　接下来，孙劲青从他脏话连篇的赘述里得知了情况。
　　三头鸟因为毒品被抓，就算三人再怎么不知道，警方还是得顺藤摸瓜查出点蛛丝马迹。
　　毕竟人算不如天算，哪天不走运，就恰巧被查到了，孙羽嗅到风声，提前动身偷渡出境，原本以为要躲一阵子，结果鹰铁做事干净，除掉了一切自己集团和三头鸟的联系，警方调查无果，摸不到鹰铁，孙羽这边也暂时安全。
　　原本想将重心放到审讯上，却不料一审刚结束，被捕没几天的三人，齐齐咬舌自尽了。
　　有两个已经死了，还有一个在医院，救过来还是跳了楼。
　　这样的手笔不难看出是鹰铁，毕竟死人最安全，行走毒场多少年，鹰铁的手段孙羽再清楚不过。
　　警方这边陷入困境，调查无法展开。
　　也就没有必要浪费人力物力。
　　当境内的眼线告诉他已经安全了后，放不下自己亲手垄断了的国内市场，孙羽准备回去筹备下一次大生意，顺便从国外带些新人手过来。
　　结果刚入境，遭到一方不知名团伙开枪袭击，火力全开。
　　本想避战逃命，对方人马却穷追不舍。孙羽最后不得不迎战保命。
　　两方开始长达半个小时的械斗，孙羽中了一枪，死了不少手下，算得上连滚带爬，好不容易跑回来。
　　最损失惨重的是，跟了孙羽几年的一个得力下属死了。
　　后来撤离进安全区，他才知道，留在国内的眼线被鹰铁收买了，刚才那伙就是鹰铁的人。
　　孙劲青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听完这些她没什么表情，只问：“嫂子呢？”
　　“在国外。”孙羽紧皱起眉，吐了个烟圈。
　　他压下火气，抬手遣散医护，留下两个下属。
　　几人抽着烟，谁都没说话。
　　孙劲青吸完一支，走过去开了换气窗。
　　晾了半晌，她突然开口：“我想办法做了他。”
　　既然死人最安静，那就用一颗子弹换以后的片刻安宁吧。
　　这是鹰铁认定的道理，最后还给他，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