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里的王二娜》唐戒

13、第 13 章

　　你也喜欢苏东坡吗？

　　唐文第一眼看到王安娜，是在电梯里。

　　唐文站在公司电梯里，门缓缓关闭。他松了口气。

　　门缓缓打开，一个女孩子走进来。

　　唐文看着她，她转过头，对着唐文微微点头一笑，伸手按了15层。唐文没说话，也没动。女孩背对着他，请问去几层？她轻声问。

　　16。唐文看着女孩背影，那一头乌黑秀发。他轻轻用力嗅了嗅，好闻的淡雅清香。

　　女孩伸手按了16层。扭过头，又看了一眼唐文。

　　两人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谢谢，唐文忽然说，我叫唐文。在集团品牌营销部。

　　女孩转过头，一双水月弯弯的眼睛，漾起笑意，你好，我叫王安娜，集团人资部。

　　门开，女孩走出电梯。

　　门关，唐文用力嗅了嗅空气里残留的淡雅清香。王安娜，好名字。

　　回到现实中来的第一件事，唐文就选择回到公司。他本想离开，但是自己知道，别墅发生那么大的事，后果如何，且不明朗，自己一走了之，只会对自己不利。索性，回公司，找红线问个究竟。

　　红线在集团大厦的最顶层，唐文没有权限上不去。

　　回到座位，唐文伸手拿起电话，拨通。

　　是我，我找你有事，好的。挂了电话，唐文朝后靠去，人放松下来，他看着落地窗外，这个城市的另一种风景。日光倾斜，楼宇林立。

　　不一会儿，一个男秘走过来，伏下身，低声道：唐总跟我来。

　　唐文跟着男秘走到独立电梯间，看着男秘刷卡，门开，然后刷卡，电梯门开，再刷卡，对着监视器说了一句，电梯门关，缓缓上升。

　　过了一会儿，电梯停，门开，男秘伸手，请，唐文走出电梯，心里想这女人排场很足啊！

　　转过几个弯，装修不落俗套的走廊里，散落一些雕塑，和一些装饰精美的画作。唐文对艺术全部盲区，心里一直在想自己事情。男秘眼神里流露出一种炫耀未得到满足的失落和鄙视。

　　红线的办公室倒是不大，但是很雅致。房间里伴着轻柔的音乐，弥漫着一股清幽冷冽的香气。一株很大的简洁挺拔的绿植，放在一副巨大的照片侧面，照片上，一个女人身穿红衣，静静地看着唐文。自恋的女人啊！唐文心里笑着，把自己的照片放这么大挂在办公室，这红线姐是有多自恋啊！

　　这不是自恋。红线低头写着什么。唐文吓了一跳，这女人会魔法？

　　你找我要说什么？红线抬起头，合上本子，看着唐文。

　　我，呃，我想要个助理。唐文忽然想起什么，随口说。

　　谁？你说吧，我给你安排。红线又低下头，好像在看桌面上的什么。

　　呃，15楼的人资部，有个女孩，叫王安娜。唐文想自己是该走过去坐在她对面，还是就这么站在原地。

　　谁？红线抬起头，很快又说到，哦，她？你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就这事。唐文决定不走过去坐下。

　　好的，我会安排。红线说完，又低下头。

　　唐文扭头看了一眼墙上照片，暗自笑了一笑，转身朝外走去。

　　我没让你走，坐会儿，中午和我一起去吃饭，见个人。红线没抬头。

　　唐文停住，看了一眼手表。离中午饭时间不到半个小时。于是他转过身，走到巨幅相片下的暗红色皮沙发坐下。

　　办公室安静，无人说话。

　　唐文注意到红线的坐姿有些奇怪。红线整个人似乎是悬坐在椅子上，很明显她身体以一种频率在微微颤动着。唐文刚想站起身，红线桌上电话忽然响起。红线拿起电话，低声说了几句，放下电话，站起身。唐文注意到红线站起身的瞬间身体停止了那种有节奏的颤动。走吧，红线说完朝外走去。唐文赶紧起身跟上。

　　停车场里，那辆车停好，门开着。红线直接坐上驾驶位置，唐文刚想坐到副驾，红线朝后面指了指，唐文只好转身钻进后座。
　　车子启动，红线打着方向盘，车子顺滑驶出停车场。

　　唐文打定主意不吭气。他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车子忽然停住，唐文睁开眼，发现车子停在一个非常大的庭院前。红线下了车，径直朝着白色玻璃门走去。唐文赶紧下车跟着，一边快速扫了一眼周围。庭院错落有致分布着进行修剪的灌木和几个小花圃，远处的高大树木下，站着两三个穿黑衣服的人。不会是□□吧？唐文心里想着，跟着红线走进白色玻璃门。

　　门内，宽阔敞亮的中庭，半个椭圆形的大厅里只是在左侧摆放着一架白色钢琴，所以显得空旷。红线站在当中，也不说话，唐文站在她身后，保持沉默。

　　旋转楼梯延伸到二楼的露台上，出现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带着墨镜冷漠扫视一眼站在下面中庭中的两人。

　　过了一会儿，唐文实在忍不住刚想要张嘴，忽然心里一个声音响起：不要说话！唐文抬起头朝四下里看，没见到王二，但是刚才那个声音，的确是王二！

　　红线依旧站着一动不动，宛若入定。唐文低下头，索性闭上双眼。

　　来了！一个悦耳女声带着略显客套的喜悦。

　　唐文睁开眼，看见旋转楼梯上，缓缓走下来一个女子。

　　女子身穿淡绿色丝裙，双肩微露，脸色有些苍白，容颜清雅秀丽，一双眼带着笑意，正看着红线和唐文。

　　女子年龄看着在三十到五十之间，身材保持很好，但是很明显，她右手似乎有些问题。唐文注意到，女子右手似乎少了一根手指，应该是小拇指。

　　红线抬起头，看着女子缓缓走下，微微俯身，轻声说：红线见过云姑。

　　唐文也跟着低下身子，眼神却瞟向女子扶在楼梯上右手。是小拇指，少了一根。

　　你就是唐文？云姑柔声问。

　　呃，是我，唐文有些困惑，但是先回答了再说。

　　王二提起过你，云姑一边说，一边走到红线身旁，挽起红线胳膊，陪我出去走走吧。红线点点头，像个孩子，跟在云姑身边，小心朝屋外走去。唐文也会转过身，跟随其后。

　　阳光很好。一瞬间，唐文觉得自己身处在一种非常美好安静的情绪里。他看着慢慢走在前面的两个女人，觉得这一幕很熟悉，却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看见。红线挽着云姑，像是女儿搀扶着自己的母亲，恭敬而亲密，云姑不时低语几句，红线脸上露出笑意，像是说到自己的事，唐文甚至感受到红线脸上有一些羞涩。

　　庭院里早已经摆好了一个白色的凉棚，一张精致的白色玻璃圆桌，两张白色西式古典风格的靠背椅。两个穿黑衣的男子站在十几米之外，像是雕塑。红线搀扶着云姑，走到凉棚下，先伺候着云姑坐下，云姑摆手示意，让唐文走过来坐在旁边。唐文愣了一下，然后默默走过去，看了一眼站在云姑身旁红线，微微躬身，贴着座椅慢慢坐下。

　　“你喜欢安娜？”云姑忽然笑着问，声音沉厚优雅。

　　唐文看着对面的女子，猜不透她实际年龄。看着应该在30-60岁之间。安娜？王安娜？他看了红线一眼，红线敛眉低首，一脸平静。

　　“我，见过她几次。唐文有些迟疑，不知道该如何说。见过几次，说不上是什么。我不太清楚。”唐文看着云姑。

　　“心里是喜欢的，对吗？只是你还不知道罢了。”云姑笑着说。

　　喜欢一个人，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呢？唐文摇摇头，盯着红线说：“我喜欢她！”

　　在某个清晨我忽然醒来，看着白色天花板，觉得自己眼睛湿润。在刚才的梦里，我哭了。为什么哭了，我看着天花板，想不起来。想啊想，我忽然觉得非常无聊。于是我起身，在冬天的暖气房间里，光着身子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我顺手抓过一件衣服穿上，然后打开电脑，看着我那篇写了很久也没写完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会何时写完的小说。

　　小说的名字叫《我爱过你的七个瞬间》。

　　是的，这是一个关于爱情的小说。其实我并不喜欢写爱情小说，但是没办法，现在就流行这个。

　　现在是一个爱情匮乏的世界。

　　电脑发着光，像是神秘外星飞船。在幽暗房间里，映衬出凌乱无序的时空。我脑海里浮现出关于初恋和热恋以及婚外恋的所有可能故事情节，却依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写关于我爱过你的第一个瞬间。

　　第一个瞬间，应该是和苏东坡有关吧。我打上苏东坡三个字，然后又删掉。然后我又打上一句话：我爱过你的第一个瞬间，和苏东坡有关。

　　然后我看着屏幕上这句话，深深沉思。

　　其实我在见过殷七七之后，就有些混乱。我对于我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产生很多混乱无序的念头。念念成佛。我坐禅。冥想。戒断饮食和睡眠。甚至把手机锁在抽屉里。门从来都是从外面打开从里面锁上，我对自己说，就这样吧，关于王二和他妹都见鬼去吧！我依然在凌晨醒来，然后坐在客厅里，充满期待的等着那个地铁，喘息而来。一如既往，我们如约而遇。

　　一如既往，我们如约而至。

　　地铁是一种生活状态。对于我而言，居住在地铁站边上，更是日升月落都无时无刻不在感受到它的喘息和疲倦。日夜不停的，在这个城市的地下，往来奔走。人们似乎不知道对于它而言，也有某种精神上的疲倦。人们总是无视它的存在，以为一切都是应该而且想当然的。就好像爱人之间的某种关系，自然觉得对你好都是自然存在的。

　　这是一个自然存在的世界吗？

　　这个世界是自然存在的吗？

　　这自然存在的世界是真实的吗？

　　我看着电脑上那句话，不知道为何要扯上苏东坡？

　　苏先生是很多人的偶像，所以我就不好意思说他也是我的精神偶像了。

　　但是在读过某个作家写的关于苏东坡的书后，我忽然觉得，能写出“十年生死两茫茫”的苏东坡，不一定情深入骨，更多是追思自伤。毕竟，爱情在他生命里，远远要少于友情，更无法和兄弟情相比。

　　即使有朝云。

　　于是我动手删掉那句话，在电脑上写下：你也喜欢苏东坡？

　　这个问句，是王二娜第一次来我家里，看着我堆满如小山的书，背着手，问我。

　　世事大梦一场，一樽还酹江月！

　　关于唐文为何要和云姑说，他喜欢的是红线，后来很多年以后，王二坐在屋顶上，看着天空一轮硕大圆月，神秘一笑，端起酒杯，对着我说了一句话。

　　其实唐文就是你，你就是苏东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