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平常今天怂了吗？（带娃）》杨花过桥

1、死了，但没完全死

　　沈平常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能摊上这事。

　　她站在一片灰蒙蒙的空旷里，脚下没有地，头顶没有天，四周飘着七个孩子。嗯……确切地说，是七个小鬼。他们飘在半空，青白的小脸上表情各异：有茫然，有恐惧，还有两个在吸溜着不存在的鼻涕。

　　“我……我真的死了？”沈平常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飘，和她现在的状态很配。

　　“临床死亡时间：七月十九日，下午三点二十五分。”一个温润悦耳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死因：客车侧翻，胸腔受压，内脏破裂大出血。需要看死亡证明么？我这里有三界通用的正式版本。”

　　沈平常僵硬地转过身。

　　那个穿着月白色民国长衫的男人站在三步之外，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含着笑意，倒有几分脉脉含情的模样，但是细看会发现，那双眸子里并没有什么温度。

　　他长得极好看，是那种可以上杂志封面的好看，但沈平常只觉得脊背发凉——因为她能透过他的身体，隐约看见后面飘着的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

　　她暂时有些难以接受，捂着心口半天才缓过神来，

　　“那你又是谁？”

　　“我叫黄鹤楼。”男人微微欠身，动作优雅得像旧电影里的绅士，“你的引路人，兼本次任务的督导官。”

　　“任务？”沈平常捕捉到关键词，话唠属性让她暂时忘了害怕，“什么任务？我不是该去投胎么？或者上天堂？我生前可没干过什么坏事，勉为其难……算个好人吧。”

　　她又强调了一遍，“我真的是好人。”

　　黄鹤楼的笑意深了些：“沈老师说笑了。你生前是老师，对吧？”

　　“是又怎样？”

　　“专业对口。”黄鹤楼一挥手，七个孩子齐刷刷飘到沈平常面前，“这七个孩子，都是近日横死的。他们的魂魄无法直接进入轮回，需要在四十九天内完成人间未了的心愿，才能顺利投胎。”

　　沈平常看着那七双眼睛，有的清澈，有的空洞，有的还带着血丝。

　　再看看他们的身体，残的残，缺的缺，没一个能正眼细瞧的……她可是生前连恐怖片都不敢看的人啊！

　　沈平常立刻将视线转移到那位自称“黄鹤楼”的民国美男子身上。

　　她咽了咽口水，并非秀色可餐，而是出于紧张，

　　“所以我的任务是……”

　　“帮他们完成心愿，送他们上路。”黄鹤楼走到她身侧，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某种冰冷的亲昵，“每完成一个，你的魂魄就会稳固一分。等全部完成后，你就可以选择投胎转世。但如果在四十九天内失败……”

　　他不必说完。沈平常看见他眼镜片上闪过一道寒光。

　　“为什么是我？”她听见自己问，声音有点抖。

　　黄鹤楼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像是打量一件有趣的物品：“因为你在死前最后一刻，抱住了离你最近的两个孩子。功德簿上记了一笔，地府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沈平常想起来了。车祸发生的瞬间，她确实本能地扑向旁边座位上的两个孩子。

　　原来那一下，把自己扑进了这桩差事里。

　　“我……我能拒绝吗？”

　　“可以。”黄鹤楼爽快得令人意外，“直接魂飞魄散就行，流程简单快捷。”

　　沈平常闭嘴了。

　　黄鹤楼递过来一本暗红色封皮的小册子：“《新魂入职手册》，今晚看完。明天辰时，我带你解决第一个孩子。全程我会陪同。”

　　解决？这个词用的……可真是冷酷啊。

　　知道的是帮孩子完成心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把人扔黄浦江里种荷花呢。

　　她欲言又止。

　　黄鹤楼敏锐地察觉到，微微一挑眉，“怎么了？”他又笑了笑，“沈小姐，但说无妨。”

　　沈平常皱巴着一张脸，“黄老大……这辰时……是什么时啊？”

　　“……”

　　沈平常接过册子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黄鹤楼的手。冰冷，太冷了。冷得就像寒冬腊月里的铁栏杆。她猛地缩回手，册子差点掉地上。

　　黄鹤楼却笑了，那笑容里有什么东西让沈平常头皮发麻：“沈老师，以后我们打交道的时间还长，得习惯才行。”

　　他说完便转身离去，长衫下摆在灰色的空间里荡开，身形渐渐淡去。

　　留下沈平常和七个孩子大眼瞪小眼。

　　最小的那个小女孩，约莫五六岁，怯生生地飘过来，拽了拽沈平常的衣角，“老师……我害怕。”

　　啊啊啊啊啊！

　　沈平常在心里无声地尖叫，几乎要原地跳起来。

　　她并非讨厌小孩，恰恰相反，她以前……嗯，生前，生前是很喜欢小孩的，甚至可以说，那种被柔软的小手依赖地拽住衣角的触感，曾是她职业幸福感的重要来源。

　　但眼前这些小孩……

　　死相都怪吓人的。

　　沈平常强行压下喉咙口的惊悸，做了个生前安抚孩子时常做的动作——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尽管现在似乎并不需要呼吸……

　　然后逼着自己睁开眼，仔细看向这个最小的“客户”。

　　小女孩脸蛋其实很白净，甚至带着点婴儿肥，五官小巧秀气。如果不是她那双过于黑亮、缺乏焦距的大眼睛，和那惨白的肤色，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幼崽。

　　她的问题主要在头顶。

　　浓密的黑发间，一个不大的窟窿眼却显得格外刺眼。

　　刺眼的是那暗红色的血，它们就那样无声无息、持续不断地从窟窿眼里汩汩流出，顺着她小小的额头、脸颊蜿蜒而下，滴落，又在半空中消失不见，仿佛一个循环播放的恐怖默片。

　　小女孩并不知晓自己头顶的异样，只是仰着脸，用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望着沈平常，又小声重复了一遍：“老师……我害怕……我想爸爸妈妈了……”

　　她的声音细细弱弱的，带着孩子特有的拖腔，此刻却平添了几分幽怨。

　　沈平常的心脏狠狠抽了一下。

　　恐惧还在，但另一种情绪此时却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涌了上来，几乎压倒了这种恐惧。

　　那是怜悯、心疼和一种为人师长的责任感。

　　这曾经会是一个多么鲜活可爱的孩子啊。她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沈平常弯下腰，让自己的视线与小女孩平行，努力忽略那汩汩的血流，尝试挤出一个生前最拿手的、温柔又和蔼的微笑。

　　“宝宝不怕，不怕呀。”她的声音还有点发颤，但尽量将速度放慢、放柔，“老师在这儿呢。”

　　岂料话音刚落，另外六个孩子全围了上来。

　　“老师，我想回家……”
　　“老师，我作业还没写完……”
　　“老师，我妈妈答应周末带我去动物园……”

　　七嘴八舌，吵得沈平常头昏脑胀。她生前带的班最多也就三十个孩子，现在这才七个，杀伤力却大了十倍——可能是因为这些孩子都飘着，还自带阴风阵阵的环绕立体声效果。

　　她终于忍无可忍了……职业病战胜了一切恐惧。

　　“安静！都安静！”她分秒间进入状态，“排队！按身高排好！”

　　孩子们愣了下，居然真的乖乖排成一列。

　　沈平常松了口气，翻开那本手册。第一页写着几行烫金大字：

　　新魂工作守则

　　一、不得随意在活人面前显形
　　二、不得干预人间生死大事
　　三、不得与督导官发生不正当关系

　　沈平常盯着第三条，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位民国美人是认真的么？

　　她继续往下翻，看到了关于“任务”的具体说明。每个孩子的心愿都会以特殊的形式显现，可能是梦境，可能是执念的残影，也可能是一段不断重复的记忆。而她的任务，就是进入这些“执念片段”，帮孩子解开心结。

　　听起来玄之又玄。

　　但真正让沈平常背脊发凉的，是手册最后一页的备注：

　　“任务执行期间，新魂将逐步恢复生前感知能力，包括痛觉、味觉、触觉……及所有情感体验。请谨慎使用，过度沉浸可能导致魂体不稳。”

　　恢复感知？

　　还得控制自己不得过度沉浸？

　　沈平常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还是半透明的，没什么感觉。

　　她抬头看向那七个孩子。最大的男孩约莫十多岁，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脖子上有一圈明显的淤青。

　　“你叫什么名字？”沈平常轻声问。

　　男孩缓缓抬头，眼睛黑洞洞的：“李浩然。老师，我是被勒死的。”

　　沈平常的呼吸一滞。